又是一年八月，桂树上开满了金灿灿的桂花，馥郁的芳香遍布燕京。
 
   街上人流涌动，看上去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宁云笙却是孤身一人在人海中穿行。
 
   不过仔细瞧瞧，就会发现她身后不远处还有陆凝竹跟着，一直跟回了杏园才追上她，亦步亦趋跟着宁云笙回到她的闺房，抠着桌角看宁云笙急冲冲地收拾盘缠。
 
   “这不是还有几日才满一年之约吗？干嘛这么着急？”陆凝竹皱着脸，实在是舍不得宁云笙这么快就要去吴州。
 
   她保准宁云笙这一去就是一个月起步，留给陆凝竹的就是寂寞。
 
   宁云笙头也不抬，“本来前几日就想走了，想赶着今日和闻将军一起过中秋的，拖到明日再走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忍不住了。”
 
   陆凝竹不信邪，又搬出宁父宁母，“那宁叔宁姨呢？他们让你提前去吴州吗？”
 
   “怎么不让？”宁云笙挑眉笑了一下，说：“他们都被我缠得没辙了，我也因为他们决定过完中秋再走，还能怎么拦我？”
 
   “可是……”
 
   陆凝竹小声说，还想拖一下宁云笙，又觉得自己没理由拦着她去见闻景明。
 
   “怎么？”宁云笙问。
 
   陆凝竹戚戚然松开手，“那你早点回来可以吗？去年你一走就是一个月，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我过得有多么寂寞、”
 
   “你还寂寞啊？太子殿下不陪着你？”宁云笙反问。
 
   这一下算是戳痛处了，陆凝竹撇着嘴，哭唧唧：“他忙着呢，就算是想陪我也有心无力啊！”
 
   好歹是个储君，不忙都说不过去。
 
   宁云笙明白陆凝竹不大喜欢皇宫，总闷在宫里总得闷出什么毛病的。只是她实在想念闻景明，两人一年未见，在这方面给不了陆凝竹什么承诺。
 
   她怀着歉意看陆凝竹，陆凝竹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啦，我不强求你，路上要注意安全！”她心里有数，不该干涉宁云笙去见闻景明，坐了一会儿便说：“晚上宫里还有中秋宴呢，我得回东宫准备了，要不明日来送你？”
 
   宁云笙说：“不必了，我明日一早就走，有时间你就多睡会儿吧。”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然后一股脑把衣物都塞进去，“走吧，我送你。”
 
   两人一同起身，慢慢悠悠走到门口。
 
   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东宫的马车就在门外候着，陆凝竹自知不能再耽搁时间了，踏着小碎步一下子钻进马车里，掀起帘子打算再和宁云笙道个别。
 
   可一抬头，她看着前方愣住了。
 
   陆凝竹的右手无意识地想宁云笙那头伸，结结巴巴来了一句，“我……我没看错吧？闻将军居然回来了？这几日不是没有吴州的战报吗？闻将军，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闻言，宁云笙的心跳似乎瞬间停止。
 
   她迟疑地向那头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坐在马上的人披着一身铠甲，看着她面带笑意。
 
   “阿景……”
 
   宁云笙喃喃道，却一步未动。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去年闻景明在吴州突然见到她那一刻的心情，激动，却又不敢相信，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上前一步便会化作过眼云烟消散干净。
 
   这场面显然不是陆凝竹应该打扰的。
 
   既然闻景明都回来了，那宁云笙肯定也不会走了，陆凝竹只需要安安静静回东宫就好。
 
   马车静悄悄地驶回东宫，杏园门口，只剩下两个一年未见的有情人。
 
   马上之人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宁云笙面前，长臂一抬就将宁云笙纳入怀中。当熟悉的味道充斥鼻腔，一切的不真实都真实了起来，不消片刻就是热泪盈眶。
 
   她抬手拥住闻景明，又喊了一声：“阿景……”
 
   “我回来了。”闻景明答。
 
   宁云笙在他怀里不断地点头，将泪水都擦在冰冷的盔甲上，笑着说：“是啊，你回来了。你看我们多有默契，我正打算明日去吴州找你呢。”
 
   顿了一下，她问：“战争，结束了吗？”
 
   “结束了，西夏大败。”
 
   “那你还会回吴州吗？”
 
   “不回了，接下来一年都不回吴州了，留在燕京陪你。”
 
   闻景明摸了摸她的头，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就像撒娇的大型犬类，不会哼哼唧唧，但动作充分表达了他的依恋。
 
   这一招对于宁云笙来说很受用，不过目前更令她兴奋的是她可以和闻景明共度一年的时光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的呢？
 
   宁云笙笑眯了眼，踮脚在闻景明侧脸亲了一口，“那我们要好好珍惜这段时光，首先从……”她拉起闻景明的手，一蹦一跳走进杏园，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欢呼雀跃，“首先从度过一个圆满的中秋开始！”
 
   两次踏进杏园，闻景明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上次还按捺着埋藏心底的喜欢，这次便是尘埃落定的幸福。闻着愈发浓烈的饭菜香，给他的感受，是回家了。
 
   为了过好中秋，宁母和卫母提前好几日就开始准备食材，眼下正是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几位长辈无一例外都在厨房里忙活。
 
   宁云笙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吩咐小厮和侍女们都不声张，偷偷摸摸把闻景明带进了她的闺房，一直到夜晚宫里中秋宴结束，卫修止回了杏园，全家都开饭了，宁云笙才大摇大摆把闻景明牵了出来。
 
   不出宁云笙意料，所有人都被惊到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宁云笙拽着闻景明落了座，得瑟的模样看得宁父恨不得拿鸡毛掸子打她一顿。
 
   偷偷摸摸在家里藏男人，还有理了？
 
   碍着闻景明在，宁父一声没吭，但不悦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请自来，是晚辈唐突了。”
 
   严格来说，闻景明还是这个家的外人，尽管宁母还没说什么，但看宁父的态度也足够看出来了，自己还没有被完全接纳。
 
   他主动斟酒递给宁父，然后仰头饮尽一杯，“自罚三杯。”
 
   一杯下肚，他连着又喝两杯，扎扎实实喝了三杯，看得宁云笙一阵揪心，直接把被子抢回来了，“我爹喝的酒都烈着呢！”
 
   “诶诶诶！就是要喝烈酒！”宁父见不得宁云笙维护他，指着杯子说：“烈酒都喝不得，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更别想娶我家闺女！”
 
   “爹！”
 
   宁云笙急得喊了一声，转眼就被闻景明牵住了手，低声说：“你别护着我了，再这样下去，你爹就更不愿意接纳我了。”
  
   这么一说宁云笙就懂了，闻景明今日是想一举搞定宁父啊……
 
   “爹！你喝酒之前得先吃菜啊！”宁云笙完美接上她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夹了一筷子菜往宁父碗里堆，“您得当心胃啊！”
 
   姑娘家家嘴一甜起来能腻死人，更别谈宁云笙这种善变的，刚才还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漏风小棉袄，现在就是嘴甜人又乖的贴心小棉袄，把宁父哄得一愣一愣的。
 
   与闻景明一同出手，宁父就犹如囊中之物，半个时辰后就醉醺醺地恨不得和闻景明称兄道弟，说不了两句就快准备和闻景明商议婚期了。
 
   “老宁？这就醉了？”
 
   眼看着宁父倒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卫父撞了一下他的肩，喊了一声，还真是醉倒了。
 
   “啧，这酒量真是没救了。”卫父轻嗤一声，那嫌弃的模样和卫修止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是多年老友了，卫父也不至于不管他，吩咐卫修止，“把你宁叔搀回房去。”
 
   卫修止看够了宁云笙和闻景明共同作战，放下筷子，架着宁父就走。
 
   倒是宁云笙瞅了半天，有心再帮小桃一把，“快去跟上卫修止，他刚才也喝了不少酒，别出什么事了。”
 
   “是。”小桃没想太多，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一餐饭到这里也吃得差不多了。
 
   宁云笙侧目看了眼天色，一片墨色晕染天空，只剩圆圆的月亮散发着皎洁柔和的光。
 
   她轻轻拉了一下闻景明的手，“赏月去？”
 
   “好。”
 
   两人携手走到院子里，并肩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月光，享受难得的温馨。
 
   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下，宁云笙忽然开口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连小竹儿都没收到消息。”
 
   “想和你一起过中秋，西夏一退兵，我就启程了。这时候，吴州的捷报应该也到燕京了。”闻景明轻声说，口吻中有遮掩不去的笑意。
 
   这时候，宁云笙想起了一个承诺，“你去年说，回京后给我一个奖励，还作数吗？”
 
   “自然。”闻景明说着，突然侧身与宁云笙面对面，眸子里都透着认真，一字一句地说：“奖励是，宁云笙，你愿意与我成亲吗？”
 
   八月的微风吹拂着脸颊，柔和的月光洒在宁云笙脸上，显得更加白嫩。
 
   她紧张地眨着眼，气息不稳，“你不是……还有两年孝期未过吗？”
 
   “是啊，但与你成亲是爹的遗愿，我可以不守孝期。”闻景明说得平静，天知道他内心有多么紧张，这是闻老将军的遗愿，也是闻景明此生最大的心愿。
 
   而宁云笙此刻心中狂喜，面色通红，却极力克制上扬的嘴角，哼了一声，“我嫁给你算什么奖励？这明明是对你的奖励。”
 
   “那你行行好，奖励一下我？”闻景明凑近，声音低靡，仿若诱惑。
 
   宁云笙身子一僵，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简直不敢置信，“你！你怎么能这样！”
 
   闻景明微微歪了一下头，还是离得很近，“怎么样？”
 
   “你……”宁云笙无言，举手投降，“我嫁，那我可以重新要个奖励吗？”
 
   闻景明颔首，“当然可以。”
 
   “那我希望，以后每年中秋，身边都有你在。”
 
   宁云笙不再克制笑意，笑眼一晚，抬头又在闻景明侧脸印下一吻。
 
   其实她的愿望就是很简单，只要闻景明在身边，一切都是好的。
 
   “好。”
 
   闻景明噙着笑，不满于宁云笙蜻蜓点水的吻，拥着她纤细的腰身，印上她柔软的唇，在象征团圆的中秋夜里紧紧相拥。
 
   此后，是宁云笙去吴州找他也好，是他赶回燕京寻宁云笙也罢，年年中秋团圆夜，他们都要一起过。
 
   家与国，他都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