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就是个社会的废物了！”眼前的这个发出噪音的肉板子有着不断伸缩抽搐的面部肌肉，上课时只对着书本嗫嚅的班主任正坐在“嘎吱”响的办公椅上，凸出的眼球使劲瞪着终妩。不知道是不是从她不敢擦拭的眼泪中读出了鼓舞，他由一开始心平气和的陈述变成了此刻居高临下炫耀般的愤怒。他抬起胳膊，锋利的指甲小刀般点着终妩的鼻尖。她呆愣愣地杵着，看枯木一样粗糙的指头因距离而虚焦。明明交谈的起因只是终妩在课上发言时宣称自己要成为一个作家，两人似乎都忘记了对话的开头只是这样：“学校已经取消语文课了，你别选文学相关的专业。”“我有自己的选择。”
  “大家都觉得你有点不正常了。”
  “我不在乎。”
  “你看当时大家都在嘲笑你。”
  “不可能是所有人。”
  “你现在就是个社会的废物了！”
  “...！”
  最后一句话终于得到了理所应当回应，终妩不再空想似的看向别处。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下唇紧咬，鼻腔酸胀。这句话是如此熟悉，那女人也这么说过。终妩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脸颊的泪痕又急又快地重复强调着存在感。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们假人似的做着手头的事，以至于开门的那“咔哒”一声真实得不像话。
  “经过时听到了一些。”云漫川径直走向班主任的办公桌，站在终妩身侧，“我认为您的言行作为一个教师而言过于恶劣了。”
  “你转来以前是没念过书吗？不要打断老师说话。”男人被笼罩在云漫川的影子中，他仰视着这个不懂规矩的转学生，声音低了些。
  “不打断是出于礼貌，但您的措辞本身已经毫无素质可言了。”云漫川扬了扬下巴，俯视着自己影子里坐在办公椅上的所谓老师，“与学识无关，不进行人身攻击是两人对话的基础。”
  这场冲突被上课铃划上句号，而两个怪孩子故事线又如这个安静午间再度出现的淡金色阳光继续拉长。
  太阳尚不处天空正中，天空的窃蓝和梧桐沙沙的歌将将探进窗框，云漫川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盯着自己的影子，目光却又好像聚焦于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随后叹了口气，在伸手进书包去摸整理着各种资料的笔记时，被“咚咚咚”急急逼近的脚步声打断。那双除了最上面一小片鞋面哪里都覆着层薄薄土色的白鞋局促地并在一起，再向上些看是攥紧到指尖发白的拳头，头再抬些便能看到那张红得过敏一样的脸，不过颜色均匀且夸张地染透了一整张脸皮。
  现在心跳是不是也很快啊，跟刚才的脚步声一样。
  云漫川从包中抽出手，直了直背，直视终妩不敢与自己目光交汇的双眼。
  “终妩，你有什么...”
  “啊。”她用力吸了口气，喉咙都发出声音，“咚咚咚”地跑开了又回来。
  抱着的那捧枯掉的植物遮住了终妩的脸，云漫川眨眨眼睛，在微风吹得它“哗啦啦”轻响时认了出来：“圆锥石头花...怎么了吗。”
  “送...给你。”
  “啊，谢谢你。”他连忙站起来，对这女孩出乎意料的举动又一次吞吞吐吐地回应，“不过为什么...”
  “它也叫满天星。因为，你脸上的痣像北斗星一样嘛...左脸上，正好有七颗，排列方式也像。”
  “...谢谢”心脏似乎狠狠敲了一下肋骨，云漫川双手接过已是单色的花束，“以前也有人这么说。”他抿紧双唇阻挡了后半句话。
  “以及，我会被一些独特的人类吸引吧。你是其中之一。这个月5号在天台...呃。”终妩不愿承认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对方精准地澄明自己的缺点时，她寻找着合适的词，却在思索时被窗外的蝴蝶吸引，“灰色的也好漂亮啊。”。而她的脸色再次由红到黄，云漫川忍不住怀疑终妩是否学过运气变脸。他勾勾嘴角，将话题拉回正轨：“谢谢你，我只是做了推测，也许碰巧说中了一部分。不过谁知道我是否在提醒你的同时也享受着那份看得透人心的傲慢。坐下，我正想和你聊聊。”
  “你最近关注过一些女性的被害案件吗。”
  “你说哪一个，唐山的还是金山区的，或者宿松县还是金科路，啊，是那个大学生…”终妩一滞，目光下垂向教室角落，“好多。”
  “是的，很多，有些还被压下去了。受害者的悲愤得不到回应，声音再大也如同沉默。”云漫穿蹙眉，紧绷的薄唇间溢出一声叹息。而面上难以被察觉的痛苦随即消逝，这少年再次明亮的双眸映出琥珀的光彩：“但你能做的可不只是感慨。把它们写下来，写成故事。毕竟你是与文字为伴的人啊。”
  “你是说报道文学吗，我没尝试过哎...”终妩留意到对方被阳光镀金的右脸轮廓，声音不自觉地顿了顿，“啊，说起来王生发是新闻学专业，倒是没看到他发表过...哦，现在的话也...”
  “不，让人们在你的故事中看到她们的影子就好，”眼看终妩的注意力要与变化的第三个表情一同转移对象，云漫川打断了她，“情感的力量更能引人注目，借助这份力量，我们或许可以真正地开始‘改变这个时代’。”
  “等等！我可没答应你呢，说什么我们，什么改变这个时代，那根本就不可能...”终妩不明白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越来越小。
  “啊，马上其他学生吃完饭过来了，还有两分钟的样子。”云漫川抬头看看和教室配色一样是黑白的挂钟，“跟我走，你有权利慢慢考虑，但现在我有人想介绍给你。”
  灰色的教学楼外栾花落了一地，终妩小心避开这些厚厚堆积的黄色小花。她捻起灌木丛上粉红色蒴果，迎光端详它的纹路，而后手掌一合，半干的果皮“咯吱”一声裂开，露出几颗黑色小种子。
  “午休没补课哎，真好。”
  “好像是老师病倒了。”云漫川向南一指，“那边。”
  “明心楼...以前档案室在那，不过已经废弃了，一个人都没了。你要干啥啊。”
  “我们去了不就有人了。”云漫川停下脚步，两人已到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