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晋陵。

   休整了许久的仇辞星终于回归，重新开始了忙碌的工作生涯。

   休息的两周里他也没闲着。

   这几年他靠音乐和工作赚的不少，他和父母慢慢将欠款还上，饶是最大的债主舅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身处成年人的世界，不到撕破脸的那一刻，总要留些颜面的。

   大多数日子他都很有空，于是便喜欢做一些阅读，顺便采风。工作之后他很少自己写歌了，更多时候是完成祝玖安的歌词活儿为主。一个词曲全才的音乐人，硬生生被逼成了专业作词人。

   至于休假期间他的电话就没停过。有来自公司的，但大部分时候，是来自祝玖安的。

   有时候就是单纯闲聊，有时候则是长篇大论。

   从天圆地方扯到五行八卦，不过讨论最多的，还是有关祝玖安续约的问题。

   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决定，仇辞星做的最多的也不过是替她梳理清楚，最终的去向还是要她自己来决定。

   
   仇辞星是当天下午做火车回晋陵的。

   这天还刚好是他的生日，不过他提前说过不打算大搞一次。于是几人便也只是在群聊内简短地编辑了“祝仇辞星生日快乐”之类的话，更没有表露更多的情绪，平静的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

   仇辞星拉着行李箱回到自己家。刚打开家门，客厅里就是窗明几净，地砖的角落、缝隙，甚至矮柜都一尘不染，空气也很舒服。想来将家拜托给祝玖安之后，她应该有经常亲自打理，甚至比自己走时还要干净。
   

   看着干净的客厅，仇辞星一时反倒无所事事。他抻了抻此刻颇有些酸的脖子，按捺不住心中流动过多的激情，便打算做一会儿运动。

   他身体刚痊愈，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但稍做些恢复训练也是需要的。他康复阶段基本是简单的有氧为主，因此掉了不少肌肉。

   他凭着记忆找到家中的瑜伽垫，缓缓将其铺展开后简单做了些热身。随后便拿过一个哑铃站在门前，做些专项的训练。

   他换了件蓝色的运动服，虽然运动量不大，不过衣服的前后都被打湿了，紧紧地贴身体，身材走向隐隐可见。

   他当兵回来这么多年，肤色总算也养回来一些，不再是被曝晒后的颜色。更神奇的是，他的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很多退伍的军人回归生活后，随着训练量降了下来，饭量却没有因此骤减，过了段时间，甚至比入伍前还要圆润。

   他最近又突然开始喜欢穿起衬衫。只要选对了款式，他挺阔的身材和不错的比例便能将衣服的版型撑的很好。

   常人靠近细细端详，深邃的眼眸也已初具成熟男人的韵味，用祝玖安的话说，装的真是人模狗样。只是他开口说话，那副热烈、阳光的语气，寻常人还是能感受到他那尚显青涩的模样。

   仇辞星运动了一会儿，身上发了些微微的薄汗。他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便走进了卫生间。他换下了脏兮兮的衣服，头顶不断地洒下热水，熏得四周云雾蒸腾。

   他全身都冲淋了一遍，然后拿起浴巾擦拭身体。镜子里的他，身材不会显得单薄，却也没有过于魁梧的身形。臂膀有力，练出来的腹肌也紧实和明显。他很粗糙地擦了一遍被打湿的前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头发被撩了上去，显得有些凌乱。

   他对着镜子又将胡子一刮，仿佛又年轻几岁，笑起来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刚过20岁的少年的模样。


   洗完澡后，仇辞星本来打算晚餐随意对付一下，手机突然弹出一条信息：“公司开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看了看备注：“无与伦比的你”，头像是一只在草原翩跹的蝴蝶。

   仇辞星疑惑地发去了一个“？”。

   无与伦比的你：“走不走？给我壮个胆子。”

   仇辞星：“......”
   
   屏幕光亮打在仇辞星的脸上，面容冷峻，然后没有丝毫犹豫的：“你现在在哪儿？”
   

   仇辞星从祝玖安家中接上她，带她到唱片公司的会议室。会议内容无非改良过的条件。祝玖安之前提的要求是要能开自己的工作室和厂牌，但公司觉得她还是新人，并不同意。

   现在离祝玖安合约到期还有半年多，估摸着是谈不妥了。
   
   两个人平静地走到车边，谁也没有说话。会议中间非常压抑，负责人一边PUA祝玖安，一边又夸夸其谈诱人的条件。

   祝玖安倒是一直都很平静。直到最后突然问了一句：“所以答应不了？”

   “我们还是觉得你作为新人——”

   “那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马路上，仇辞星可能是第一次将车开得这么慢。后面的车辆频繁按着喇叭，最后不耐烦地超车扬长而去。

   他不敢将车开的太快，一直小心翼翼地开得很平稳。

   车内的气氛很压抑，仇辞星想了想，然后才道：“要不要去喝酒？”

   “就你那酒量？”祝玖安靠在副驾驶上反问道。

   仇辞星的酒量差是公认的。他小时候没喝过酒，成年后进了部队也碰不得酒。从前没人教自己，现在却又莫名其妙要他无师自通，学会喝酒。

   祝玖安之前还给他测过。而仇辞星也是真的不负众望，他两口啤酒下去就喝醉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一瓶下去，估计直接走不动道了。

   仇辞星：“......”

   仇辞星：“今天是我生日，就当我请客，行吧？”

   “......行。”

   
   仇辞星转了个弯，开进了一个老城区。这里的路面比较狭窄，只有往返两个车道。昏黄的灯只照得枫树的叶疏疏落落随风飘下，却照不到两边的人行道。

   汽车最终在一家狭窄的清吧门口停下，两个人先后脚就下了车。

   这家酒吧仇辞星不常来，祝玖安和许峰扬他们倒是常来。祝玖安很熟练地点了一杯不知道什么酒，颜色倒是很好看。

   
   仇辞星找了个卡座做了下来。他不会喝酒，盯着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不断跳动，时间就这么流过去不带一丝停留。
   
   祝玖安落座，看着仇辞星真挚道：“今天可是你生日啊，都没好好的给你庆祝一下呢！”

   她明亮的双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眼，面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仇辞星有些错愕，一时无言。良久，才道：“其实我也没想好要怎么过，自己也很久没过生日了，所以不是很想过这个生日。”

   祝玖安估计没听他的什么解释：“我也没给你准备蛋糕啊！”

   “其实也没事啦。”

   “要不你直接许愿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今天就我来帮你实现。”

   仇辞星微微皱眉，觉得莫名其妙：“？”

   “你之前过生日都不许愿的吗？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时候，提前一年就要想好要什么，否则过了我爸妈可不给我实现了。”

   仇辞星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不缺钱的时候，想要什么都轻而易举，没钱了以后，要什么都不算容易。他对物质的欲望不是很大，也从来没有求过什么别的东西。

   “这个机会我转送给你？”酒吧的灯光照在仇辞星的脸上，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种盈满光亮，眼眸深处仿佛倒映着她的影子。

   “老娘不稀罕！”祝玖安说道，“快点儿想想吧，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比如你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东西。”

   “......”

   仇辞星想了一下，才颇有些戏谑地缓缓开口：“好啊，那我就希望你可以每天都高兴，都想现在这样。”

   祝玖安笑道：“这算什么许愿？”

   仇辞星看她振振有词的样子，也笑笑：“心诚则灵。”

   仇辞星垂眸，看着此刻逐渐展开笑颜的她，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弦终于也终于松弛下来。她这两天看着闷闷不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司的事。

   “那就借你吉言，这可不简单，我可得尽量做到！”祝玖安杯子里的冰块碰撞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心中涌过暖流，有些贪恋地想到，如果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身边一直都有他的话，或许愿望真的可以实现。

   
   她抿了抿嘴唇，突然问道：“仇辞星，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电话给你讲过的那个高中同学？”

   仇辞星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记得，你前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起过来着。”

   “她——今天和我说，她跟她那个暗恋了很多年的好友表白了。”

   “居然真的表白啦？！”

   “对啊，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她俩认识十多年了。”

   “十多年，那估计是大学就认识了。”仇辞星温和地应声，语气仿佛在安抚小孩子一般。

   祝玖安继续道：“是啊。她父母也认识她暗恋的那个男生，之前也见过面呢，还特别照顾人家。”

   “那怎么就这么突然？”

   祝玖安：“可能就是觉得时候到了吧。”

   她的确喝了不少酒，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今天仇辞星的气场非常柔和，却还是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令她心悸。

   仇辞星见她不言，继续问道：“那——这个男生什么反应？”

   祝玖安已经喝了不少酒，不过此刻的神志却格外清晰。她继续说道：“当然是拒绝了。也的确，两个朋友已经足够熟悉了，如果成了男女朋友反而显得很怪了。”

   “而且啊，未来要是为了其他很多东西分手了，连朋友也做不了。”昏黄的灯光明灭忽闪，走过的人来人往在祝玖安眼中仿佛都有了抽帧的触觉。

   微妙的氛围，让仇辞星内心突然有些异样的情绪，酒保递过来一杯醒酒的柠檬水，他喝了一口，有点儿酸涩，却也有些甜蜜。

   他看着颇有些迷离的祝玖安，于是道：“所以他们保持现状，其实也挺好的。”

   
   仇辞星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一首歌的歌词，那首歌还是他介绍给祝玖安的，好像是这样唱的：

   “想当星辰，却像路灯，
   若爱一个人，切记爱得太深。”


   仇辞星知道自己此刻合该理性而克制的去思索现实的问题，但此刻，他好像完全没办法克制住自己。他不知道祝玖安口中的“朋友”究竟是真是假，他猜测大概率是假的，估计说的就是祝玖安自己。

   那这个男生会是谁呢？仇辞星想遍了脑中的名字，最后才带着些惊喜有待这些惶恐的，将自己的名字对了上去。

   但这个念头却直接被他从脑海中一笔带过。

   不因为别的，他就觉得，这样，真的显得自己，太自恋了。

   但如果这个朋友是真实存在的，那这个故事，和自己也实在太像了。

   他也说不出，此刻他和祝玖安究竟算什么关系。在那场车祸之前，他心中的愁绪就愈发不可收拾。

   他曾经理想中的生活，或许是循规蹈矩的过着日子。借着自己绵薄的力气，或许可以慢慢还清家里的债务。然后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女孩儿，结婚、生子......

   大概就是这样平凡的日子，细水长流的生活下去。

   但祝玖安的出现，却成为了他生活里出乎意料的一道光。

   
   他有过犹豫，却也曾想过勇敢一回。

   那颗钻戒此刻还闪耀着，只是，他觉得没机会了。

   再也没有比当时更好的机会了。

   他搞砸了那次机会，也搞砸了自己不断漫生出来的勇气。

   他其实十分庆幸，在醒过来的那天，他还能同祝玖安如往常般的对话。他心底突然有了几分确信，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默不作声，或许也可以是他的责任。

   如果他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一直呆在她身边的话，其实也很不错了。

   或许那个女生，也是这么想的吧。

   酒吧的人流变得熙攘，灯光下的迷离好像王家卫电影下抽帧的朦胧。

   “仇辞星。”祝玖安突然叫道。

   酒吧内的音乐没有听过，一开始还是摇滚，后来就慢慢的变成了抒情。这时放着的，偏偏还是那首熟悉的《红豆》，仇辞星听着歌声，没有听到祝玖安叫唤。

   “仇辞星。”

   “......”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仇辞星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在在在，怎么了？”

   祝玖安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像勇敢那么一回。她心中其实有一些笃定，却又不是那么敢冒险。她的笑浮荡起啤酒花的浮沫，笑魇清晰可见。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

   仇辞星不知道为何心突然炙热起来，仿佛是上天指引一般，他的眼眸此刻流尽心酸与隐忍，那句刻骨铭心仿佛即将托之于口。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他挑眉笑了笑，说道：“没有。”


   两人度过了并不算愉快的夜宵时间。看了看时刻，仇辞星便带着祝玖安回去。

   恰好夜晚也有那暖黄的路灯和远处的星辰，从疏落的叶中透进来，地上满是枫叶簌簌飘落的影子。夜里藏花一度，温柔地落遍了他和她的一身。

   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祝玖安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你都喝酒了还能开车？”

   “看看清楚。”仇辞星指了指桌子上一排的酒，“这里可都是你喝的，我坐这儿几个小时就喝了瓶可乐。”

   他直接抱起祝玖安，将她安在了后坐。等处理妥当，仇辞星坐上了驾驶位准备发动汽车。

   祝玖安眼睛闭着，突然开口问道：“仇辞星，你说我们两个算什么关系？”

   他又想起那首熟悉的歌，沉吟片刻道：“挚友吧。”

   “挺好的，很文艺的名字，下次再写首歌纪念一下。”

   他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行啊，你上次那首填的词实在不行，特别尴尬。你这次赶紧写完，写完了我给你免费填词。”

   “开头我都想好怎么写了，从大学那个秋天开始。”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歌词从口中流了出来，

   “秋风，推开了紧闭的门扉，
   夏日，狂热不断消散。”

   祝玖安语气渐渐沉重，答非所问道：“我可还记得，你说要我把你当成你女朋友来着。”

   “那次是误会。”

   “可我当真了！”祝玖安突然情绪崩溃道，“仇辞星，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她的一字一句，仿佛如裂雷一般，瞬间就点燃了仇辞星的心。他按耐不住的心跳，在此刻终于达到了今晚的高峰。路边的灯光，照在他挺拔的脸上，光影斑驳，如人如影，掩映着他的半明半暗。

   他该窃喜吗？

   他不知道。


   他不知所措地朝后望去，她像个孩子精疲力尽，然后睡着了一般。方才那一吼声，似乎用尽了她今晚所有的力气。

   他一时无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有些庆幸，她说的梦话，或许会消散在时间里。

   执念入骨，他抿了抿唇，一切也在黑暗之下看到不甚真切。

   如果有多一张的船票，那晚的苏丽珍或许会和周慕云一起走；

   但这晚的仇辞星却走不出这晚的花样年华。

   或许吧，今晚的一切都会结束，新的一天也会到来。
   

   懦弱、胆怯、猜疑.......

   所有的所有都凝练于此，最终汇成一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