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宁云笙在鸡鸣的催促下懒懒睁开了双眼，又迷迷糊糊闭上，翻了好几次身才从暖和的被窝里挣脱出来，拖着疲惫的身躯洗漱出门。

　　时候太早，天都没亮，只能看到远远的天边隐隐有了一丝光亮。

　　这个时间大家都还在睡，只有宁云笙拼命抵抗疲惫，睁开惺忪的双眼，从库房里找到最好的锦缎，然后赶去铺子里。

　　路上见着包子铺就顺手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豆浆。

　　这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她便里里外外、楼上楼下打扫了一通，才安心坐了下来，抱着锦缎开始绣大燕江山图，再招呼一下零星的客人。

　　“我怎么这么优秀呢，我真是太完美了，能娶我的人肯定是烧了高香，上辈子拯救了天下。”

　　四下无人，宁云笙自言自语，手下的动作却是快得惊人，只见那绣花针在她手里不断地穿梭，令人叹为观止。

　　“云笙~”

　　陆凝竹今日换了一件绯色袄裙，看铺子里还空荡荡的，一进来就取下了纱帽，衬得一张小脸格外娇艳。

　　她笑得很是开怀，冷不丁听到宁云笙的自言自语，感觉宁云笙自立自强的坚韧形象轰然倒塌，笑容都僵硬了。

　　“你刚才……”她缓缓敛起笑意，芊芊玉指尴尬地抓着裙摆。

　　宁云笙：“……”

　　这还能说什么呢？她想选择放弃，她什么也不想说。

　　她坚强地挂起得体的微笑，佯装镇定，然而小心脏啪的一声就碎了。

　　“怎的这么早就来了？”她不自觉轻咬下唇，脚趾头都尴尬到抠出一座上百亩的皇室别苑。

　　善解人意的陆小姐理智地说服自己跨过这一茬，强行笑道：“今日一早我爹下朝回来就说，闻小将军明日就到燕京了，这不是想第一时间来报喜讯吗？”

　　宁云笙瞪大了双眼，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尴尬，“这么快？！”

　　“你这么惊讶作甚？这是高兴激动呀？还是不情愿？”陆凝竹凑近了看宁云笙，歪着脑袋，一看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正是容易崇拜大英雄的年纪。

　　“就不能是单纯的惊讶吗？我以为至少还有三四日才到呢。”

　　宁云笙耸耸肩，暗自庆幸还好昨晚把荷包赶制完工了，要不然今日得多着急啊！

　　她把头往后仰了一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陆凝竹，“好好坐着，别当着光线碍着我绣江山图了。”

　　今日的手暖呼呼的，陆凝竹乖乖坐到旁边抓住她的手，“今日你可算记得带手炉了，昨日摸着你的手那么冰，可心疼死我了。”

　　“那多谢你的心疼咯。”宁云笙低着头一笑，问：“明日一同去迎接……迎接闻小将军吗？”

　　她从未如此称呼过闻景明，闻小将军四个字说出来，让她有些很奇妙的感受，嘴角不由自主上扬起来。

　　这四个字，是属于他的荣耀呢。

　　“当然啦！”陆凝竹一顿，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耽误你啊？”

　　宁云笙立即说：“不会。”

　　她说的是实话，时间紧迫已经是必然的了，不管她去不去迎接闻景明，都一样很紧迫。总不能就这样错过了闻景明七年来第一次回燕京吧？这可是恩人啊！大不了，她就少休息一下嘛。

　　时间嘛，挤一挤总会有的。

　　不过无论她怎么说，陆凝竹都不敢再打扰她了，乖巧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当真是害怕耽误她绣大燕江山图了。

　　宁云笙的确没闲心与人聊天，顶多是怕陆凝竹闲着没事儿干，既然她自己先安静下来了，索性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就连来的客人都是陆凝竹戴上纱帽去主动招呼的。

　　别看陆小姐平日里叽叽喳喳很不靠谱的样子，其实真要干起事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

　　外头的阳光渐渐变盛，日头正高，看起来又是与昨日一样的好天气。

　　早上起得太早，又盯了太久的刺绣，宁云笙肚子也饿，眼睛也酸，脑袋都晕晕乎乎的，感觉都要灵魂出窍了。

　　她揉了揉眼睛，把锦缎放了下来，闭上眼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实在太累了，眼睛一闭好像就睡过去了，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梦里好像还梦到了冒着热气的饭菜，然而就连梦里的她，嘴里吃的也是冷饭冷菜，委屈地简直要哭了。

　　“小姐！”

　　半睡半醒间，宁云笙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猛地一下睁开眼，“早上好。”

　　“噗嗤！”

　　宁云笙下意识望过去，看到陆凝竹快笑晕过去的脸，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予悠，揉了一下太阳穴，道：“没事，就是不小心睡着了。”

　　“小姐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予悠问道。

　　宁云笙说谎都不需要打草稿的，嘴一张就是一串谎话，“你走后没多久就睡下了，只是早上起来得太早了，你别担心。”

　　“好吧……”其实予悠怀疑她在说谎，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方才无话可说。

　　她把带来的饭菜交给宁云笙，红檀木饭桶的边缘已经磨得很光滑，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的。宁云笙把饭桶捧在怀里，出奇地感受到了一点余热，打开盖子一闻，这香味根本就不是宁母做出来的饭菜的味道。

　　“我说过不要乱花钱的，从府里带饭就够了。”宁云笙心里一软，却抿唇瞪了予悠一眼，想把饭桶还给她。

　　可肚子里馋得不行，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可是您真的不能一直吃冷饭啊！”予悠也急了，都快要哭了，“小姐您就吃了吧，钱都花了难道还拿回去退了吗？”

　　宁云笙等的就是这一句，心安理得地扔下一句，“下不为例！”拽起陆凝竹跑到库房里吃饭了。

　　作为一个节省的人，宁云笙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吃过任何一家酒楼的饭菜，看到摆在眼前这色香味具全的佳肴，她瞧不出是哪家酒楼的，拿起筷子就吃。

　　味道似乎比她吃过的所有东西都要好吃。

　　“这分量不少，小竹儿你也吃！”她吞下一口热乎乎的饭，心满意足地对陆凝竹说。

　　可能真的是太久没有吃过热乎的饭菜了，这每一口好像都暖进了她心田，暖得她眼眶热热的，眸子一眨，猝不及防地就落下了一串泪珠。

　　她愣愣地瞅着碗里的水渍，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哭了，直到水渍越来越多，她才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哭了。

　　七年来再辛苦疲惫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宁云笙，哭了。

　　“云笙，你是不是太累了？”陆凝竹不禁放下碗筷，抬手轻轻拭去凝云胜脸上的泪珠。

　　宁云笙死命咬着唇，倔强道：“没有。”

　　到了这地步，说句不文雅的，宁云笙说得话都跟放屁似的，全是废话，还不可信。

　　陆凝竹压根不听她的话，兀自道：“我认识你的时候，景宁绣坊已是燕京最好的绣坊，那时还有很多人不服你，三番四次来找茬，你就一个个把他们打出去。当时我就想啊，你这样的姑娘，就和那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一样，我可喜欢你了。或许是我过得太轻松了，我想不到你都这样成功了，生活依然辛苦疲惫。我忽然在想，我来这儿好像真的打扰到你了。”

　　“不是的，你没有打扰我，你来找我，我很开心。”宁云笙摇摇头，握住陆凝竹的手，“我没什么聊得来的朋友，有你时常来陪陪我，我真的很开心。”

　　“刚才予悠说你好久没吃热乎饭了，说你到了深夜还在忙。我想说，我真的会心疼你的。我相信伯父伯母，卫公子还有予悠也会心疼你，忙归忙，别坏了身子啊。如果是因为大燕江山图，我可以换别的贺礼，你别亏待了自个儿。”

　　宁云笙紧紧抓住陆凝竹的衣袖，“我可以绣，我希望景宁绣坊能得到陛下的赞赏。”

　　“何必呢？你已经把景宁绣坊经营得够好了，何必还如此拼命呢？”何不知肉糜的陆大小姐不能理解宁云笙的行为，撇眉道：“明明你都够富有了，居然还不肯上一次酒楼，吃一次热乎饭，攒那么多钱财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想让家人长长久久地过上好日子呀，不攒着钱财，万一出意外了怎么办？”

　　宁云笙哭得差不多了，擦干泪水摸了摸陆凝竹的头，微微笑着：“你很幸运，没有吃过任何苦。所以你可能很难理解我的心情，但我还是很为你高兴。”

　　陆凝竹的确很难理解，因此也没再吭声，被动地看着宁云笙抱住了她，“让我抱一下，休息一小下吧，很快就好了。”

　　宁云笙有很多话没说出来，她想说她很感动，她知道大家会担心她、心疼她，就算长辈们一个劲地逼婚，也是想让她回归家庭，放下重担，想让卫修止爱她、呵护她。

　　她很感谢有这么多人爱着她，所以她想更努力一点，给他们一个更美好的生活。

　　为此，再累也没关系。

　　肩上一沉，宁云笙很是放心地把重量都压在了她肩上，突然像个娇气的姑娘。

　　陆凝竹想到这里，有些恍神。

　　似乎好多人都忘了，这个肩上扛着景宁绣坊和整个家的少女，真的才十六岁啊……

　　“你想做就做，我不拦你，但是一定要好好休息噢！”陆凝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如愿听到宁云笙“嗯”了一声才放心。

　　两人在库房里待了很久，出去的时候宁云笙已经一切正常，完全没有哭过的痕迹。

　　原本顾着陆丞相的嘱咐，陆凝竹打算早些回府。

　　可一想到宁云笙说，自己的陪伴让她很开心，便咬牙留下来了，就算两人都不说话，有人陪伴总是令人愉悦的。

　　至于陆丞相，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