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都设置好，保存到这个文件夹之后，点开始就行。”大师姐在给杜望心演示仪器使用方法。

　　“嗯……”杜望心正认真听着记着，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她烦躁地按掉。

　　“那就这样……”大师姐站起身准备离开，“其实你只是忘记一次怎么操作的话，谭参不会骂你的，大胆去问他好了。”

　　杜望心眨眨眼，“谢谢师姐。”

　　“没事。”师姐和蔼一笑，“对了，你等会儿帮我接一下氧气泵。”

　　“好嘞。”

　　忙完一切之后，杜望心在走廊里回拨刚才的电话，语气一反平常，冷硬地开口，“喂，你到底要怎么样。”

　　而后电话那头的话语让她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第二天，背着大包小包的杜望心等在校门外的马路边，搓着被冻僵的手，走向一辆黑色汽车。

　　父亲昨天“好心”告知她，妈妈又病倒住院了，而姐姐不想影响她考试，已经隐瞒了一段时间，还表示可以捎她回家一趟。

　　杜望心知道他绝对是假慈悲，但若能搭一趟顺风车也不错。

　　考研之前都陪在妈妈身边好了。

　　杜望心拉开车门，晃神间却察觉到一丝违和。

　　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有些不耐地催她上车。

　　他真的是要送我回家么？

　　驾驶座旁边没有开长途的时候备着的咖啡和提神饮料，杜望心歪过头，突然飞快地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

　　几个红彤彤的礼盒，是若干包装精致的烟酒，杜望心大力关上后备箱和车门，“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去。”说罢她转身就走。

　　男人气急败坏，下车拽她，“咋回事啊你，说走不走的！”

　　杜望心一把甩开，往校门边靠，“你骗我！”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又演变成了一场路边闹剧，污秽恶毒的咒骂从自己父亲以及自己的嘴里像腥臭的血液一样汩汩冒出。

　　最后他没成功带走她，杜望心穿过校门的时候回头给他比了个中指，路人目光各异，她快步走远。

　　没过多久，杜望心感觉到自己那副用来防御的狰狞面具迅速破裂、崩解，她捂着脸，低垂着头，狼狈地赶往宿舍。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疯癫、这样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她应激了，每次违背本性，她都会浑身刺痛。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路边一根枝条划到她的头顶，她仰起头，漫天的枯枝像黑色的脉络，背景是冬季特有的灰暗天空，没有温度，没有生机。

　　一个月后有一场决定人生的考试。自己有把握吗？通宵自习室里多的是更努力的人，在她被家长里短搞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还有无数竞争对手在默默努力。

　　杜望心如鲠在喉，寒气一刻不停地往她衣服里钻，她不禁颤抖起来，想打开手机看看高铁票，手却冰冷僵硬不听使唤。

　　我是不是心理已经出问题了？但事到如今才意识到，似乎为时已晚。

　　杜望心钻进走廊尽头的厕所隔间，低低哽咽出声。

　　考研还有一个月就会结束，但是妈妈的病呢？那个男人给她们家带来的伤害呢？她依然要活在阴影之下。

　　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正当杜望心淌着眼泪陷入恍惚，手机突然响了，她差点下意识挂掉，还好发现那是母亲打来的。

　　杜望心飞快地擤鼻涕清嗓子，接通电话，“喂……妈。”

　　“心心！”母亲每次通话都会用活泼轻快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她在和病魔斗争。

　　“嗯……”妈妈现在应该正在医院里，杜望心脑海仍是一片混乱，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她没告诉姐姐她已经知悉了妈妈的情况，并且准备回家。她打算直接回去，否则姐姐肯定会劝她留在学校。

　　“二宝，你哭了吗？”母亲的语气变为担心。

　　“我没哭啊。”杜望心眼眶又湿了。

　　“我都听出来了，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了？”

　　“我……害怕……”杜望心还是没忍住，“呜呜”地抽噎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母亲心疼极了，柔声安慰，“考试你就当它是个坎，跨过去当然最好，要是跨不过去，拐个弯就好啦。”

　　“不……我不怕考试，我怕你……”杜望心断断续续地说，“怕你有事……”

　　“嗯？不会，妈好着呢，哎哟……别哭……”母亲继续哄了她好一会。

　　“我要回家，我要陪你。”杜望心哭着说。

　　“……你已经知道了吗？但是妈真的没事。”母亲叹了叹气，“最后一个月了，考完再回考完再回。”

　　在母亲的劝说下，杜望心还是留在学校备考了。

　　杜望心收拾好心情，从盥洗室出来，她很想回到宿舍的床上一睡了之，但实验没做完，今天的复习任务也没完成，她打起精神，继续去做未完成的任务。

　　但是今天实验之神没有眷顾她，为了图方便她同时离心几百个样品的DNA和RNA，然后非常倒霉又情理之中地……把它们弄混了。

　　更不巧地是，在她发现这一点的同时，谭参师兄突然出现在实验室。

　　杜望心欲盖弥彰地拣着那一大堆离心管，她感觉到谭参的目光从她这里扫过，就开始忙他自己的事。

　　该怎么开口和师兄说，她把RNA的rcf和DNA的rpm弄错了，用了不知道哪种转速离了哪种东西……

　　杜望心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做着心理建设准备谢罪，这时谭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恶臭。

　　“啊，谁把我的氧气泵拔了……”谭参皱着眉，声音发紧。

　　杜望心小小地“诶”了一声，似乎昨天大师姐叫她接氧气泵的时候，她以为这一个缸没有东西，然后……

　　谭参罔若未闻，开始清理缸里的东西，实验室另外几个师兄师姐纷纷转过身去看。

　　“什么东西这么臭啊？”

　　“我在这做斑马鱼攻毒实验，这是谁搞的？”

　　“已经不行了吗？”“斑马鱼耐低氧的，还能抢救吗？”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清洗发出的水声。

　　过了一会谭参才开口说道，“全死了，要从头做，你们昨天碰氧气泵了吗？”他气得声音都有点发抖。

　　得到的回应都是“没有”，杜望心不敢说话。

　　杜望心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怒意。

　　“昨天谁用了氧气泵，在群里问一下吧。”

　　问不出来的，杜望心郁闷地想，她又不在他们实验室的群里。

　　不管什么时候坦白好像都是死路一条，不如现在就……

　　“师兄……”杜望心怯生生地开口。

　　实验室里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昨天晓彗师姐叫我帮她接氧气泵，我以为这个缸里没东西，就……”杜望心声音越来越小。

　　谭参把什么东西“啪”地一下放在桌子上，是正常的力道，但杜望心还是被吓了一跳。

　　“你就……拔了？”谭参向她走来，满脸难以置信。

　　“嗯。”杜望心狂咽唾沫。

　　谭参站在她面前，杜望心能听见他的呼吸，他的眼神非常复杂，杂糅着忧虑、失望以及压抑着的怒意。

　　谭参无言，紧抿着唇，他目光掠过杜望心，看向她背后，“离心管你就这么放在桌子上？”

　　“呃……”刚刚没留心，顺手放桌子上了，杜望心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插回板子上。

　　“还能用吗？”谭参冷冷地问。

　　“对不起……我……”自己的实验又该怎么跟师兄说呢？杜望心进退两难。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不用她自己说，师兄已经注意到了一旁的离心机。

　　“protocol上写的提dna要一万四千rpm，rna要一万两千rcf，你这个一万四千rcf是在提什么？”谭参的语气又冷了一个度，她的实验报告，他记得比她还清楚，大概因为那是他写的。

　　“我搞错了……抱歉。”杜望心垂头，“那现在怎……”

　　“重新做。”谭参打断了她的话。

　　“哦……”

　　“下个学期再做吧，这个学期你不要再来实验室了。”谭参对她下了通牒，转身怒冲冲地到氧气泵那边。

　　杜望心没反应过来，仍然呆坐在那。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谭参拿起废液缸，撂下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