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参的声音无力却又发紧，像溺水后刚被捞上来。

　　杜望心没见过这样的谭参，她关上水龙头，无措地向他靠近一步，“怎……怎么了？”

　　谭参扶着洗手台，慢慢靠到墙上，“我好像低血糖了，你可以帮我给晓彗发个信息，让她下楼帮我买点糖吗……”

　　杜望心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期间谭参飞快地解掉领带和衬衫的最上面一颗纽扣。

　　杜望心慌张地打开手机，而在她余光里，谭参一下一下地做着深呼吸，喉结随着他胸膛的起伏上下滚动着。

　　杜望心停下动作，把手伸回口袋，“其实……我就带着糖，还有巧克力。”她抓出两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零食，这情景似曾相识。

　　谭参半睁的双眼里闪烁出惊喜，杜望心撕开一包巧克力的包装，递给谭参。

　　冰凉的手指从她手里接过，“谢谢你。”谭参的语气正经又真挚。

　　杜望心不好意思地笑笑，洗手间里又传来冲水声，她挠挠脸问：“师兄还能走路吗？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吃？”

　　正在吃巧克力的谭参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站直，杜望心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搀住他另一只手臂的臂弯。

　　“没事，我不会直接晕过去的。”谭参的声音很轻，但他没有反对杜望心的举动，杜望心也没有松开他的手臂。

　　杜望心搀着谭参来到外面的长椅上，“就这儿吧。”

　　“嗯。”谭参把外套和领带放到一边，弯腰坐下，双手撑着大腿，手腕仍然颤抖不已。

　　杜望心没有坐，在一旁担忧地搓着手，“师兄，太难受就直接躺下来吧。”

　　“不用。”谭参嘴角勾出一个苦笑，“能再给我一颗糖吗？”

　　“给你，都给你。”杜望心把所有糖果和巧克力都摆到谭参身旁，又不安地后退到原来的位置。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看到这样与她原本印象相去甚远的谭参。

　　“真的很感谢你，我坐一会就好。”谭参拆开一颗糖吃下，又抓几颗在手上，“剩下的你拿回去吧，我没事了。”

　　杜望心犹豫地打量着他，最后坐到他身旁，“师兄是没带手机吗？”

　　“没。”

　　“我去叫大师姐来看看你？”杜望心偏过头问，谭参有些虚弱地微垂着上身。

　　“现在不用了。”谭参又拆开一颗糖。

　　“那我在这儿陪你一下。”杜望心干脆地说。

　　谭参愣了愣，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被她这句话所触动。

　　杜望心两手交叠在腿上，眺望远处会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茶歇还有很久才结束，不会有赶时间的顾虑。她略微迟疑，问道：“你是不是没吃早餐？”

　　谭参点点头，杜望心迅速把最大的一块巧克力塞到他手里，“吃。”

　　谭参乖乖照做并再次向她道谢，他的声音稍微恢复了力气，人也慢慢坐直了。

　　察觉到谭参确实有所好转，杜望心松了口气，站起来对他说：“师兄，我去给你接杯咖啡。”并在谭参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跑远了。

　　猛猛加了几袋砂糖，同时不忘提前按下关水键，杜望心非常顺利地把咖啡交给谭参：“小心烫，还有，这杯特别特别甜。”她笑着说。

　　谭参回以一个轻柔的微笑，呷了几口后闲聊似的开口道：“这几天一直在忙学术报告的事，昨晚好像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杜望心把目光转向他，谭参像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说起来，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吃过东西了，唉，难怪......”他按着自己的胸口。

　　杜望心斟酌着，谭参给她说这些，是想要什么样的回应呢？她也吃了一颗糖，叨叨絮絮地宽慰道：“你们确实太不容易了......师兄以后可以像我一样随身带点糖果，我之前也犯过低血糖所以一直都带着。回去可以再吃点小蛋糕，晚点还有自助餐，可以吃个够。”她一直没忘记此行的最终目的。

　　说完，杜望心突然察觉到不对，这不暴露她的企图了吗？她尴尬地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师兄的报告是啥时候？”

　　“大概十二点？师姐之后就是我。”

　　“师兄做报告之前会紧张吗？”杜望心又问。

　　“当然。”谭参毫不迟疑地表示肯定。

　　“是吗？”杜望心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师兄这么厉害，应该没啥压力啊。”

　　谭参无奈笑道：“我上次做完报告之后，被老板训了半个组会。”

　　“啊......”杜望心不禁想象谭参被老师骂的情景。

　　谭参缓缓起身，收拾好四周的包装纸丢进垃圾桶。

　　“好点了吗？”杜望心关切道。

　　“好多了。”谭参开始重新打领带，“幸好遇到你了。”

　　杜望心仰着头，好奇地观察谭参干净利落的动作，突然狡黠地说：“别谢我，要谢就谢你的肝，连着做了快二十四个小时糖异生，工作量可一点都不比你少。”

　　谭参动作一滞，领带结推过了头，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

　　“师兄......”杜望心惶然，谭参抿紧嘴唇，下意识地往外拽了拽，有些狼狈地挣着解开了。

　　杜望心终于发现谭参的嘴角上扬成一个少见的角度，望向自己的眼神溢满笑意，原来他是笑成这副模样的。

　　“生化学得挺好啊。”

　　杜望心也放心地笑了，继续发挥道：“还要感谢你的脱氢酶们，让你能赶紧从低血糖里恢复过来。”

　　“好好......”谭参笑得肩膀微微发颤，不得不放慢动作来打好领带。

　　“师兄，还有扣子。”杜望心指了指谭参的衣领。

　　谭参敞开的领口下能看到清瘦分明的锁骨，同样匀称修长的手指扣上领扣，仍然隐约可见的锁骨像衣架一般撑起了白色衬衫。杜望心突然意识到自己盯了太长时间，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谭参回到洗手间的镜子前整理仪容、穿上外套，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成杜望心熟悉的谭参师兄，气质内敛，表情淡然。

　　但是谭参一贯认真而锐利的眼神在看到杜望心后又软化为浅浅的笑意，“回去吧。”他说。

　　“领带有点皱。”杜望心又说。

　　谭参低头瞧了瞧，“这个......没办法。”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在门口迎面遇上大师姐，“你掉坑里啦？”她埋怨道。

　　谭参还不知如何解释，大师姐已经发现了他身后的杜望心。

　　“咦，你怎么也在。”大师姐越过谭参身侧来到杜望心面前。

　　“师姐，吃巧克力。”杜望心把一包巧克力拍到大师姐下意识伸出的手上，然后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啊？”大师姐不解地目送杜望心离开，她转头看向谭参——他正安静地盯着另一个方向。她心里冒出几个疑问，但不知如何开口。

　　杜望心终于回到座位上，“你去哪了？我都快把东西吃光了。”葛鸣宜表示疑惑。

　　“我......”杜望心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最终决定简单讲讲，“洗手的时候遇到犯低血糖的师兄，然后给他送了一点巧克力和糖。”

　　“刚刚那个师兄吗？”葛鸣宜一脸“这么精彩的事你不告诉我”的表情。

　　“对啊。”

　　“真好。”葛鸣宜啧了一声，揶揄道：“你看，连你的习惯和他的毛病都如此般配。”

　　“不要再！说这个！”杜望心嘟起嘴，正色道。

　　“啊，好的。”葛鸣宜投降，把果盘推过来，“还剩几个圣女果和纸杯蛋糕，你吃一下。”

　　杜望心最后把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学术报告的时间开始了。

　　帮大师姐拍了几张照片，杜望心还在修图，葛鸣宜扯着她的袖子，耳语道：“看，你师兄。”

　　只见谭参端端正正地伫立在大屏幕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润声线娓娓道来地介绍他的研究。

　　趁着谭参还没开始翻页，杜望心连人带标题给他也拍了一张。

　　不出所料，虽然杜望心努力听懂了一些研究背景和结论，但各种数据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那些五花八门的表达图火山图转录组分析图，在她眼中只是颜色丰富的精美插画。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很多.....杜望心一边悲催地翻着《分子生物学》一边感慨。

　　和大师姐自信的风格不同，谭参的讲解平缓、流利，用词极为严谨，哪怕面对下面专家的提问，也没有出现任何思路上的混乱。同他给杜望心说明实验步骤的样子如出一辙。

　　谭参的报告结束，专家们掌声雷动，杜望心则打了个哈欠。

　　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样子嘛，杜望心的目光跟随谭参走下讲台。

　　不过，这只是谭参师兄的其中一面，那个在洗手间半死不活和打领带勒住脖子的，也是谭参师兄，杜望心心情微妙。

　　终于到期待已久的自助餐时间，杜望心和葛鸣宜转战餐厅，伙食水平毫不让人失望，成功治愈了两位深受食堂毒害的大学生的胃。

　　杜望心穿行在琳琅满目的菜品之间，每种想吃的菜只取几口的分量，但很快餐盘里还是堆起一座小山。

　　“师妹，这边有龙虾刺身！”大师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来了来了。”杜望心凑过去，同时发现谭参在不远处和一个中年男人交谈，“那是你们的导师吗？”

　　“是呀，我们老板。”大师姐压低声音愤愤地说，“刚挑完我的刺，现在在挑谭参的。”

　　“我觉得你俩讲得很好啊。”

　　大师姐不语，只是叹气加摇头，最后又悄悄地笑着问：“谭参跟我说你也给他送巧克力来着。”

　　杜望心咬了咬牙，怎么谁都在说这个！也许真的不该来这个会，“师兄是低血糖了。”

　　“我知道。”大师姐点点头，“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谭参会来做报告的？”

　　杜望心对上大师姐八卦的眼神，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啊，我是来混吃混喝的。”然后夹了一大堆刺身到自己盘子里。

　　“......”大师姐欲言又止，饥肠辘辘的杜望心端着餐盘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