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翎朱盯着他伸出的手，直接就说：“不用说了，我们拒绝。如果不成功的话，我们不就要反复死亡么？我已经死过三次了，阿紫，我们走吧。”
　　周知晚大概没想到她会那么干脆地拒绝，微微蹙眉。周明迟越过他，上前一步看着元翎朱：“人活着不能那么自私自利。”
　　元翎朱瞪他：“人活着不自私自利，那要怎么活？我说过我思想道德没有那么高尚。我不像你，有这种伟大的献身精神。你就带着你的献身精神去找志同道合的人吧，我们拒绝。你不是知道还批判过我么？几年过去，脑子老化不好使，所以不记得了？需要我再给你说一遍么？”
　　周明迟同样眯起眼睛：“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可太清楚了。我们要是有别的选择，也不会来找你们合作了。你这么独断专行，你姐姐怎么想？她不同意么？”元翎朱冷笑一声：“周明迟，你今年二十了吧？要是你十五岁的时候和我说你要拯救世界，我还能够支持一下，理解一点。你二十岁了，还在想这种事情？我是该说你初心依旧，还是说你依然这么蠢呢？”
　　周明迟冷冷地说：“我还是愿意见十五岁的你，你十五岁的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冷血。”这句话更尖锐，同时也暴露了更多的信息。元翎朱对这个评价不反驳也没意见，只有元翊紫微微拧起眉。她转头看着元翎朱，元翎朱小声说：“阿紫，车票买好了么？我想走了。”
　　“可以了，到此结束吧。”元翊紫点了点头，转头盯着周知晚，“无论你们的目的是好是坏，我们都不打算和你们合作。请走吧。我们也要离开了。”
　　周明迟很是上道地让开，而周知晚半眯起眼睛：“离开？你们想去哪？”
　　元翊紫不管他：“我们只是想回家，而回家不止这一种办法。阿朱，我们走。”她也不管周氏兄弟怎么想，背着包自顾自地往前走，元翎朱拉着箱子跟在她后面。周知晚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不紧不慢地喊：“别开玩笑了，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就能离开么？”
　　元翊紫左耳进右耳出，周明迟对着元翎朱的背影喊：“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元翎朱。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明确的答案。”　
　　元翎朱终于转过身盯着他，她忽然平静下来，轻轻说：“所以你就是这种人，从来没有变过。这么多年过去，多可笑啊。”
　　周明迟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元翎朱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块顽石：“南辕北辙，我早就说过了，你觉得你和我相似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我们从来都是两种人，走的路也不一样。我不会帮你，除非我再死一次。阿紫，我们走吧，没必要在这家伙身上浪费时间。”
　　元翊紫点头，她和元翎朱的脚步都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周明迟目送着她们远去，咬了咬嘴唇：“哥，现在怎么办？”
　　周知晚抓了抓头发，把刘海都掀起来：“试第四辆车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范围确定。我们不能被她们影响，连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忘记了。”周明迟点了点头，周知晚又看他，神情露出了一点犹豫：“说起这个，你和元翎朱……？”
　　周明迟摇头：“别担心，我不会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我了解元翎朱，等一等吧，她们早晚会同意的。”
　　元翎朱和元翊紫一出车站，很容易地就打上了一辆出租车，往高铁站去。高铁站离汽车站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元翊紫买了十一点的高铁票，现在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很充裕。坐定以后她看着元翎朱，一副三堂会审主审官的模样：“说说吧，你和周明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吧，有点无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真没什么好说的。”元翎朱很心虚地一直盯着窗外，看着玻璃里元翊紫的影子，“你应该知道一点的。你还记得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当时我们初三中考完以后不是出去玩吗？在那里的书店，我买了一张游戏卡带。那时候是我第一次买游戏卡带。有印象吗？”
　　元翊紫想起来一点：“那个时候我比你先结账出去，我去买冰沙了。是那次吗？”元翎朱点了点头：“嗯，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买了卡带。而且那个游戏……卖得蛮差的，那个书店了也就进了那两张，我们觉得有缘，就留了联系方式，那个买卡带的家伙就是周明迟。”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本应该遗忘的事情无比清晰。在北方小城的下午，书店里有花和油墨的混合味道。她的耳机里放着随手搜到的一首歌，队伍前面，男孩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带着淡淡的金色和橙色。他转过头来向元翎朱伸出手，蓝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也像太阳：“我叫周明迟，你呢？”
　　耳机里有人轻轻唱：“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耳机外是元翎朱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就这样遇见。
　　周明迟和元翎朱的外在性格相似，开朗、真挚，一模一样的孤独。天时地利人和，于是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繁重的课业里无法抽身，他们把不高兴的事情都藏在书堆里，把最温和的一面都流露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元翎朱花了一个月时间把游戏打通，周末有空的时候和周明迟在一起讨论游戏剧情。那时候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单机游戏，瑰丽的文字世界只是展开了一角，把两个年轻的灵魂震撼到极点。周明迟和她说：“这样的故事真厉害啊！我以后一定也要写出这样的故事！”
　　元翎朱对朋友要做的事也抱有期待：“我和你一起！你打算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周明迟就说：“我要写两个人，他们是两个好朋友，一起结伴在江湖上行走，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些经历成为了他们的故事。等到他们老了，也不需要后继者，找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写下曾经历过的故事，这就是结局了。”
　　元翎朱这时候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非要两个人呢，一个人不好么？他们就一直是好朋友么，不会有什么矛盾，也不会有想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么？”周明迟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我不知道，之后我再想一下吧。一个人走过那么长的旅途，不会很孤独么？”
　　事后元翎朱仔细回想，觉得这应该就是他们分歧的起点。周明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他热爱幻想，对一切都有美好的期望，从头到尾都是个乐观主义者。她则是比周明迟悲观和冷漠得多。元翎朱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区别：她无法理解其他人怀抱的感情，越是浓烈的对于她而言越不可理喻。她可以理解周明迟为这个故事付出的心血，对这件事一直保持尊重，并同样愿意为之付出。但她不能够理解这件事对于周明迟的意义。周明迟同样不能够理解她，两个人拼命想让对方接受彼此的想法，我们应该是最亲近的伙伴，为什么我们不能够互相理解呢？矛盾一点点堆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爆发。周明迟在某一天终于忍无可忍，给她发消息：“元翎朱，你真的不可理喻。”
　　而元翎朱想了想，直接了当地发消息：“抱歉，我想我们还是别做朋友比较合适。”
　　发出这条消息的时候是G省的雨季，之后下了一周的雨，不知道某人的心里有没有下雨。元翎朱等了一周，从一开始说出某件事的释然一直到紧张焦急，再到无奈和痛苦，才等到周明迟的回答：“这是你说的。”
　　元翎朱这时候意识到了，他比想象中要固执得太多。她失败了，彻头彻尾地失败了。心灰意冷的元翎朱决心离开，她也的确这么做了。这个结果对元翎朱没有什么影响，就算有什么情绪，也在一周之中消磨殆尽了。她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时间会冲淡一切，也会埋葬剩下的一切。她曾经感受过的热爱和赤诚在她的记忆里一点点风化，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周明迟和她最终渐行渐远。
　　回忆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是回忆堆砌和展现的无数细小的事才是最让人感怀的。时隔几年再一次想起曾经的点滴，元翎朱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终于问了出来：“阿紫，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真正没有改变的，其实是他。我的努力……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用，也没有意义。”
　　元翊紫问她：“你后悔吗？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你还会选择和他做朋友么？”
　　元翎朱摇头：“后悔不能够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不会有以后，不必后悔。”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同一个城市的另一辆车上，周知晚问出了一样的问题：“小迟，你后悔遇见她吗？”周明迟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后悔不能够改变曾发生过的一切。我不后悔遇见，只是后悔没有早一点离开。”
　　两个人之后什么也没说，一直到车停在高铁站外。元翊紫把身份证找出来，重新带好口罩。现在还有半个小时，要吃点东西也还来得及。元翊紫问元翎朱吃不吃东西，元翎朱想了想，说：“随便吃点快餐吧。我想吃金拱门的新品麦旋风！阿紫想吃吗？”
　　元翊紫当然不会拒绝，不过谁要排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元翎朱打算让元翊紫去，被对方看了一眼就举手投降，老老实实去排队了。现在人不多，不到十分钟元翎朱就拿着两个纸杯和一个纸袋回来了。元翊紫坐在候车座位上，和她一起挖着冰淇淋。元翎朱对于这次新品的评价不太高：“还是前段时间那个白桃的比较好吃，这个味道有点怪怪的。”
　　元翊紫连连点头：“确实不好吃。你除了这个还买了什么？”元翎朱挖了一勺冰激凌：“按照你的要求买的一人一份红白，还有一人一块炸鸡，我的鸡胸你的鸡翅。我还买了一个新出的派，那个我朋友说不错。有什么问题咩？”元翊紫摇头：“没什么，赶紧把你麦旋风吃完吧，差不多要检票上车了。”她话音刚落，车站里的广播就响了起来。元翎朱听到声音赶紧低头吃，元翊紫端着自己的空纸杯，轻轻地笑了笑。
　　两个人吃完以后赶紧检票下站台，然后上车。高铁缓缓地启动，元翎朱心中莫名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她下意识去看元翊紫。元翊紫把上车之前买的汽水放到她面前的桌板上，问她：“现在要吃炸鸡吗？”
　　元翎朱摸了摸，炸鸡还有点烫的：“稍微凉一点再吃吧，吃汉堡吗？”元翊紫点了点头，把汉堡拿出来递给她。元翎朱打开油纸，在汉堡上咬了一口，冷不丁问：“阿紫，你想好你知道的事情要怎么说了吗？”
　　元翊紫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看元翎朱：“你想知道什么？”元翎朱没有看她，只是低下头：“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能够回家。我想回家。”
　　元翊紫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她把汉堡拆出来咬了一口，很慢地说：“我不知道，我并不能知道所有事情。我知道的是，如果想不出解决办法，我们真的会死在那里。那两个人说的话你相信吗？”
　　元翎朱反问她：“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么？”元翊紫摇头：“我觉得不一定就是真的，或许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他们的话没有任何证据，我们暂时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我对他们说的合作的事情存疑。”
　　“我也觉得，就这么直接冲上来和我们说这说那的，也太不靠谱了。”元翎朱说，“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你肯定不会害我的。”
　　元翊紫无声地笑了笑。她示意元翎朱坐直：“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我帮你整一下。”元翎朱“哦”了一声，元翊紫伸手理了理元翎朱后颈的头发，理顺以后又把她的头发盖回去，盖住所有痕迹：“好了。”
　　元翎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是打开手机开始放前段时间播的剧，顺手把自己那块炸鸡拆了出来。元翊紫凑过去把自己的那份炸鸡拿过来：“在看什么剧？”
　　“之前舍友推荐的，早就播完了，现在才想起来要看。”元翎朱拖了一下进度条，摘下一只耳机递给元翊紫，“要从头开始看吗？”
　　元翊紫接过耳机：“随便你。和我说一说也是一样的。这是第几集？”元翎朱点了点屏幕：“第四集，前面的内容也不多，就是一个案子。我昨天晚上刚刚开始。这个是男主，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元翊紫看着屏幕上的人，非常中肯地评价：“挺秀气的。你居然会对三次元的男性感兴趣么？”元翎朱长长叹了一口气：“人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嘛。我们看问题的时候要中肯，对不对？你不能因为我平时最喜欢宝可梦就觉得我对三次元男人完全无感对不对？”元翊紫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说了，专心看你的剧吧。就是因为你一直啰嗦你看剧才这么慢的。”
　　两个人看了一集电视剧，彻底放松了下来。她们终于从爆炸案的阴影下逃离出来，就像一对普通的返乡路上的姐妹。精神一松懈人就容易犯困。元翎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阿紫，我好困。我想睡一觉了。”元翊紫点了点头：“睡吧，你先睡，之后我睡半个小时。”元翎朱点了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很快进入了梦境之中。
　　这次的黑色终于不再温暖，冰冷但是熟悉。在剧烈的晃动之中，元翎朱睁开了眼睛，阳光落进眼睛里，她不太适应突然出现的强光，眯了眯眼睛，随后发现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