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琊国使团抵达不周城。叶一度盛装打扮，穿着冕服，佩戴珠玉在城门迎接使团。花几藏也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的冠服，带着青铜的礼剑。徐子昱一身天东史官的官服跟在他们身后。她把头发束起来，一只耳环在耳边晃荡。她的容貌经过修饰，已经和徐倾有了很大差距，一时间难以发现。
　　如果徐倾在的话，他应当站在另一侧，国师的职责是负责把使团带过来，现在已经出发了。王和王后在城外的祭坛上等待。这说起来很公事公办，实际上花几藏和叶一度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什么都说。徐子昱听得一清二楚，她刮了刮竹简，往上面刻字。叶一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苦大仇深的动作，招手让她过来：“这份活计还算好做。”
　　徐子昱翻了一个白眼：“王上，这种话不会也要往上面刻吧？”叶一度冷哼一声：“你自己要有甄别废话的本事。有些不该记的，自然不该留下记载。”徐子昱甩了甩手腕：“我当然知道，王上。大常侍在使者抵达之前已经交代过我了，很多我都知道。您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非和殿下要在这里废话吗？”
　　花几藏别过头去不说话了，叶一度略显好奇地看着她：“孤只是想知道孤的随身侍卫都带了什么东西。”徐子昱怀疑他存心报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王上不要有不应该的好奇，好奇一个杀手身上有多少杀手锏可是不对的。我不是您的敌人，是给您底气和保护的人。”叶一度眯起眼睛：“孤习惯做什么事情都有底，即使是自己人。”
　　徐子昱只好老实交代：“九把桐灯飞刀和二十一根飞针，针上都有剧毒。活无常也带着。要是竹册和手上的刀也算的话，暗器准备得很充分。”
　　“那多写点废话吧，多准备一点竹简。以后你就专门记孤王和王后的事情。”叶一度欣然吩咐，“孤和王后说了什么都记下来，多多益善。”
　　徐子昱又翻了一个白眼，得到了叶一度的训斥：“对孤王表情好一点。你现在是孤的臣子，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徐子昱只好把表情都收回来：“是，王上。”花几藏终于看不下去了：“王上，国师回来了。”
　　叶一度很快恢复平常的表情：“使者呢？”在一边安静了很久的大常侍这才上前回答他的问题：“刚刚收到国师大人的飞鸽传书，他们已经见面，很快就过来了。”
　　远处的烟尘和旗帜似乎要印证他的话一样。叶一度和花几藏都站起身来缓步往前。徐倾和绘着琊国旗帜的使团抵达高台。徐倾身边显然就是使团的主事人，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黑发高束，眼睛比叶一度圆一点。琊国人的血脉更接近云人，云州的特征更为鲜明。云州各国的服制没有太多明显的差异，琊国的冠服是深褐色，上面是螭纹，和天东的青色以及竹叶纹有所别。他们身上的玉饰也有细微的差别。徐子昱打量了一会儿又低下头，装作在刻竹简。使者朝叶一度行礼：“琊国使者，见过天东国主。”
　　叶一度微笑：“原来是昌平君。”徐子昱眼神一凛，名为昌平君的使者微微一笑：“我等奉王上之命，带诚意而来，希望能够平定边疆的事情。”
　　徐倾回到叶一度身侧，离徐子昱很近。她小声问徐倾：“这个家伙是什么来头？”徐倾小声说：“琊国国主的弟弟，昌平君楼惊鸿。”徐子昱把声音压得更低：“这个封君和叶一度比起来如何？”
　　徐倾摇头：“差很多，并非真正的封君，只不过是敬称而已。地位大概和储君一样吧，只有国主才能够得封为封君。现今天下，唯二的封君就是王上和漠岭的大君。”
　　徐子昱哦了一声，不知道往竹简上面刻了什么。徐倾乖乖不说话，他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睛：“师姐，周围似乎有点不对。”徐子昱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的确有人在盯着我们这边，使团里有东西混进来了。我之后和叶一度说，你照顾好自己。”
　　这边叶一度和楼惊鸿往前走，有人捧着玉器和祭品上台来，还有人端着酒樽和小刀走到两人近前。叶一度割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在酒中，随后倒在高台之上。楼惊鸿接过小刀，同样把血滴进面前的酒樽中，他只倒了半杯，剩下半杯分了一半给叶一度。叶一度和他碰杯，随后两人将酒一饮而尽。楼惊鸿深施一礼：“愿两国纷争就此平息。”
　　叶一度放下酒樽，扶起楼惊鸿：“愿天下安定，生民乐业。”一切看起来无比和谐，只是被什么人盯着的感觉越发明显。徐子昱不是忍耐这种事的人，此时只能老实跟着叶一度在台上完成仪式，并且做好所谓的本职工作。她抓到感觉的一瞬，那种感觉忽然消失了。
　　不止一个人，徐子昱确定了这件事。这种本事要么是鬼市里的熟人，要么是鬼市找来的人。琊国太远天东太近，五仙教绝不会趟这种浑水。她收敛神色，装作无事发生，跟着使团回到王宫。徐倾先带使者去安置。叶一度回去换下冕服，随口问道：“孤看阿倾的神色不对，有什么发现？”
　　徐子昱答：“有人混进来了。”叶一度摸了摸下巴：“琊国说不定是自己有鬼。琊国国主可不是很喜欢这个胞弟，盯着点，不要让他在我们的地盘上出事。琊国的大军估计还在边境上。”
　　徐子昱皮笑肉不笑：“我只有一个人，王上。你又要我看着你和王后，又要我抽空护着叶俶顺带巡视一下王宫，现在还要我去盯着琊国使者。我的脚程可没有那么厉害。”叶一度摆了摆手：“孤没有说你不能找人。今天在王宫里发生任何事，只要不是坏事，孤都不会问你的责。”徐子昱眼珠转了转：“那就希望王上多给几块腰牌了，至少能证明是自己人。”
　　叶一度打了个哈欠：“自己去找大常侍拿。要多少都可以。晓云卫上次对孤有恩，孤也当知恩图报。孤休息一下，宫宴开始之前解决这件事。”
　　徐子昱点头，一闪身去了徐倾的宫殿，片刻后又回来。花几藏去接花尓黛，宫殿之中只有叶一度和叶俶。叶一度淡淡道：“宫宴这边有专人记录，你跟在小俶身边，不要跟着孤。有什么事及时出手。”
　　徐子昱很快明白了：“是。”她站到叶俶身边，叶俶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叶一度站起身来：“小俶，和孤一起去见昌平君。”
　　
　　他说要出去，徐子昱当然得跟着出去。天东的王宫内很安静，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某些熟悉的视线，徐子昱彬没有感受到其他人。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到楼惊鸿和使团之上。楼惊鸿是个很安分的人，很老实地接受了天东这边开出的条件。徐子昱边记边留意殿内是不是有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可惜一无所获。不知为何，昌平君总是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徐子昱疑惑了一会儿，想明白可能是自己的耳饰的缘故。都是南疆风格的银饰，昌平君大概是把她当成国师的手下了，因而另眼相看。这种打量一直持续到夜晚的宴会。花尓黛直到宴会的时候才出现，就坐在花几藏身边，对面是徐倾。姜馥并没有和她一起出现。她的出现分散了琊国使团的注意力。酒过三巡之际，楼惊鸿终于问出口来：“这位史官眉宇之间颇有南疆的味道，可是有什么亲缘？”
　　徐倾神色如常，叶一度回答：“并无血缘。只是国师的门客，国师又引荐给孤，很是勤勉。”楼惊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当是本君见的南疆人太少，所以觉得眉目相似。”
　　徐子昱一言不发低下头，徐倾依旧事不关己般喝酒，只是酒倒得稍微有些多。就在这时，徐子昱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痕迹。笙歌之中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响动。徐子昱靠近叶俶，压低声音：“殿下，似乎有人进来打探了。”
　　叶俶点了点头：“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徐史官听王叔的吩咐就好。”徐子昱把一把桐灯飞刀递给他：“多谢殿***恤。不要离王上太远。这个可以证明身份，要是有人来，就亮出这把刀。他要是杀您，就用这把刀捅穿他的喉咙。”
　　叶俶把飞刀收进袖子里，不着痕迹点了点头，徐子昱又慢慢挪到徐倾身边，小声说：“似乎有人进来了，我出去看看。”徐倾压低声音回答：“师姐放心，我会做好我该做的事。”
　　很快混在人群之中离开宫殿。无人会在意一个史官的离场。她低垂眼帘在宫苑之中穿行，像极了一个谨小慎微的史官。片刻之后，徐子昱听到瓦片响动的声音，她没有抬头，任由瓦片的声音跟着她一路响动。直到走到一个转角，这是伏击的好地方，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一枚飞镖打向徐子昱面门。徐子昱一闪身躲过飞镖，毫不犹豫一剑把对方封喉：“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了。”她把人拖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开始搜身，刺客身上当然不会带有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徐子昱只在身上发现了一把匕首和一包毒药。匕首的血槽很独特——徐子昱只在鬼市见过这种制式的东西。她眯起眼睛，把匕首和毒药都收进袖子里。
　　晓云卫和天东王宫的护卫会处理尸体，随后通报叶一度，这不是徐子昱需要操心的。她往太医院的方向去，先看看何琼是否在天东王宫里。要是何琼回去了，事情可能会更多一点。徐子昱没束缚直接飞檐走壁，很快到了太医院附近，看见何琼的屋子依旧亮着灯。她敲了敲窗户，这是她们先前约好的。何琼推开窗，徐子昱探出头来：“郎中，你没有回去么？”
　　“我担心王宫里出什么事，就没有回去。”何琼说，“你怎么偷偷溜出来了？”
　　徐子昱嘻嘻一笑：“有别的史官在记录宴会那边的事情，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譬如巡视整个王宫，又譬如来找郎中。”
　　何琼有心逗她：“你这是以权谋私。”徐子昱惨叫起来：“叶一度天天以权谋私，我说什么了？我今天刻他和花几藏的事刻得好苦啊。”何琼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好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要骂回去骂。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徐子昱正色道，把匕首和毒药都拿出来给她：“我总觉得使团里混进了不该混进的人，想在王宫之中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叶一度也是因为这个才把我放出来的。”
　　何琼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把东西收到自己怀里：“我在王宫这边帮你周旋？”徐子昱点头：“嗯，我出去看看。感觉人是奔着国师和花小姐来的。”
　　何琼一愣：“花小姐？”徐子昱眉目间有点忧虑：“对花小姐下手总比对王后下手来得要简单，对花家的伤害也更大。比较像直觉，没什么证据。我先出去看看，郎中自己小心。”
　　何琼站起身来：“花小姐现在在哪里？”徐子昱想了想：“跟在阿北身边，大概不会出太大问题。他们都还在正殿之中。郎中直接过去就可以，看见这些东西，我们就有了证据。”
　　何琼会意：“你自己小心。”徐子昱不太放心地看着她：“更需要小心的是郎中，不知道他们在王宫之中是否还有人手，叫叶一度早点动作吧。我走了。”
　　
　　说罢她轻巧地离开王宫，像是一只鸟儿掠过夜色，何琼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才转身。徐子昱一路离开天东王宫的范围，路上有些微的兵刀声，大概是晓云卫在处理混进来的人。徐子昱想了想，往使团驿馆的方向去。她很快把驿馆附近转了一圈，在留意到驿馆外的一个黑衣人之时停下脚步。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徐子昱，此时出现不论是敌是友，都只有现身一个选择。徐子昱站在房顶之上露出身形和天东的腰牌，朗声道：“阁下跟着琊国使团走了一天，迟迟没有动手，是来接应的还是混进来寻仇的？”
　　黑斗篷的人回答她：“阁下的声音倒是很熟悉，让在下想起仇家。”徐子昱眯起眼睛，甩出一根飞针：“或许真是仇家。”对方拔出刀来打掉她的飞针，徐子昱反手拔出活无常砍下来，对方的刀向上一送。徐子昱只是挑开他的斗篷，落在远处看着他。斗篷之下是徐墨，他握紧手里的刀，一刀劈向徐子昱：“梧桐灯，真是你。”
　　徐子昱闪过他的刀，一剑刺向他的手腕：“鬼市插手了这次的事情。”徐墨接下她一剑：“显而易见。不过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就像你给天东国君办事一样。”徐子昱很快想明白另一件事：“使团的人并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是琊国的其他人。”
　　徐墨微笑：“很聪明。但是你能回去给天东国主说这件事，他又会信你么？”徐子昱眼珠转了转：“你在这里的话，徐霜就在王宫之中。看来我们的布置有用。你在这里做烟幕，给宫内的徐霜争取时间。你们要杀谁？”
　　“这不公平。我们一个换一个。”徐墨收刀，“你先回答我，天东的国师是否是你师弟，真正的黑白双鬼弟子？”
　　徐子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收剑：“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是他们，亦有自己的名号。我还没有问过，徐霜那把剑现在叫什么名字？”
　　这个回答便是默认，徐墨双手环胸看着徐子昱：“松霜。我只要拖住你就够了，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在此浪费精力。”
　　徐子昱思索片刻，终于收剑入鞘：“你们的目标要真是国师和花小姐，或许这时已经迟了。鬼市这么有自信自己的人能够赢过赤羽近卫？”徐墨一摊手：“一半一半，不过怎么说都是琊国自己的事情，与鬼市无关。”
　　徐子昱眼神猛地一变，直接抽出活无常向下砍。徐墨躲开她一剑，后退数步以云墨还击：“梧桐灯，你也只是拿钱办事，天东的事情应该与你无关？”徐子昱皮笑肉不笑，一剑直刺他咽喉：“食君禄奉君命。我还有把柄在叶一度手中。你要留我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徐墨和她交手了几招，“你下手似乎比以前更狠了，还是你一直都有留手？”
　　徐子昱冷哼一声：“人总是有所长进的，你摒弃了以前的招式以后也有所长进。”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又过了几招，徐子昱有心攻他要害，但双方武艺不相上下且都有所变化，未能得成。徐墨虽是游刃有余，因致命的利刃还是有些急躁。徐子昱扫了周围一眼，他们都没有援兵，在这里只是互相牵制。如果徐墨本来就是为了杀驿馆里的使者而来，这样的牵制并无意义。想到这一点，徐子昱一剑前刺，在被徐墨拦下之前挽了一个剑花成功脱身。徐墨本要追，长街之上响起号角声，急促的鼓声传遍大街小巷。徐子昱拉开距离收剑，徐墨收刀戴上兜帽，一闪身退到夜色之中：“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了。后会有期，梧桐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