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不近有风声起，徐子昱猛地后退，顺手把丹青捞回来。一把和活无常类似的剑飞出来，徐子昱左手拔出垂水，拦下这一击。她翻落在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徐子昱收垂水入鞘，举起活无常：“你们果然还在这里。我就说那天来的时候似乎有高手。但只是作壁上观。”
　　“我们是来杀梧桐灯的，而不是来帮琊国的。”徐霜说，“看这个样子，你的师弟还有生骨手都会来了？”
　　徐子昱微微一笑：“我的师弟来不来不知道，郎中一定会在。我扬名于鬼市，赢了你们验明正身。此事也算是有始有终。”
　　徐墨架起云墨：“的确是有始有终。只是不知道梧桐灯阁下是否能够等到那时候了。”
　　大家本事差不多，他们自然看得出来徐子昱脸上的疲态。徐子昱自然也清楚自己是什么状态。全盛时期对付这两个家伙尚且困难，这个时候想要全身而退，都算得上是天方夜谭。好在徐子昱如今的处境和他们一样。只要拖足够的时间，不怕走不了。徐子昱最大的倚仗不是手中的活无常，而是兵强马壮的天东。
　　想到这里她对叶一度的态度终于好了一点。楼梓鸿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两位，莫要杀她！将她活捉！”
　　徐墨徐霜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徐子昱才懒得管，她看准时机又是一剑飞来，这次指的不是楼梓鸿，而是他手上墨弓。楼梓鸿一侧身子堪堪躲过，同时一箭射向徐子昱。徐子昱发觉她的想法被看破后立刻收剑，但仍被流矢划破了脸。她神色一凝，一把桐灯飞刀擦着楼梓鸿的脸颊划过，死死钉进了王座。徐墨抓住这个机会一刀砍下，徐子昱侧身躲过，徐霜在空处补上一剑。徐子昱拔出垂水，两手对上两把兵器：“以二对一，似乎有些不公平？”
　　徐霜抽出松霜，一剑刺向她侧腹：“世上不平事还是有许多。我想起来楼梓鸿还没有给钱，在我们拿到酬金之前，他还不能死了。”徐子昱借力挽了个剑花，拨开徐墨和徐霜缠斗在一起。徐墨后退几步，到远处扶起楼梓鸿。楼梓鸿心有余悸抹了把冷汗，盯着远处的徐子昱，以及她右耳上闪烁的银光。
　　徐霜连出几剑，大家知根知底，拉不开距离活无常的优势也难说：“你的内力和之前比起来算是长进了不少，但是控制依旧有瑕，你还能够撑多久？”
　　徐子昱收回垂水，只用活无常迎击：“能撑多久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天东说了算的。我的任务只是争取时间。”她收剑入鞘的时候反手抽出一个药袋，直接把药粉洒在徐霜脸上。徐霜猛地后退，徐子昱趁机又对准楼梓鸿扔出最后一把飞刀，被徐墨拦下。她借着这个机会退到门口，活无常迅速收缩，直奔着门口那个弓箭手的咽喉而去。
　　徐霜当然不会放任她成功，链剑也飞向徐子昱的咽喉。楼梓鸿举起弓箭直指徐子昱。徐子昱收回活无常迅速落到门口，同时猛地一推，那个弓箭手躲闪不及，成了徐霜的剑下亡魂。突然，在乱局之中的丹青猛地向门外冲去，一道清越激昂的铃声传来：“叮铃，叮铃铃，叮铃铃铃———”
　　在铃声的驱使下，两道黑影席卷入宫中！门外，两个在马背上疾驰的身影迅速逼近！徐子昱一翻滚，躲过了楼梓鸿的冷箭落在地上：“竟然来了？！”
　　
　　震天的咆哮透过薄薄的宫墙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徐子昱皱眉，迅速后退。杀入殿中的是两条黑蟒，它们掀翻了剩余的兵士，最后一个弓箭手则被一根马槊捅穿了。何琼拔出马槊，站在她身边的徐倾吹了一声蛇哨：“回来！”
　　徐子昱并不意外何琼的出现，但对徐倾，她没什么把握：“阿北，你为什么在这里？”徐倾特别无辜地看着她：“因为师姐在这里，所以我在。”何琼则是帮着解释：“他是跟着天东大军一起来的。我叫他留下和世子一起，他不肯，非要过来。”
　　徐霜收剑站在徐墨身边，盯着徐子昱身边的徐倾：“原来是你，天东国师，徐泌的二徒弟，久仰大名。”徐倾神色淡漠：“欺世盗名宵小之辈，那日天东王宫之中，动手的就是你们？”
　　徐墨反问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徐倾举起蛇杖，茶色蛇眼里冷光凛凛：“那就有理由下死手了。”徐霜大笑起来：“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白鬼的徒弟。我们打个赌如何？”
　　徐倾没有说话，徐霜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楼梓鸿：“你和你师姐若是赢了我们，楼梓鸿就交给你们。反之，这个人由我们带回鬼市。他是我等雇主，结钱之前还不能死。”
　　徐倾看徐子昱，徐子昱拔出垂水丢给他，而他把蛇杖和丹青都递给何琼。徐墨和徐霜活动了一下筋骨，四人慢慢往前走去。剑拔弩张之时，楼梓鸿突然喝道：“慢着！不要动手，孤有话要问！”
　　徐子昱这才注意到他死死盯着徐倾，这种神情有点像她见了钱，但又像别的什么东西。何琼上前半步，把徐倾拦在身后，徐倾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琊国国主。”
　　“北星曳曳南山长，月亮垂野星倾山。西斗茫茫东河远，风过长原云作雨。”楼梓鸿念出一首歌谣，“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对么？”
　　徐子昱和徐倾的神色都变了。何琼倒吸一口凉气，楼梓鸿飞快道：“孤就知道一定是你！十多年前去往不周城的路上，你和一个晓云卫打扮的人同行，还有两条大蛇。你救了一个人，你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徐倾露出困惑的神色，徐子昱做了一个口型，何琼很快明白，随后震惊地在楼梓鸿和徐倾之间来回看。徐墨和徐霜露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徐倾迟疑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就回答：“琊国国主，想活命也不用编造这样的谎言。你我之间，只是国仇家恨而已。你害死我师公，我把你拖下王位，此间愁怨，到此结束。”
　　“不可能，不可能！你答应过我你会一直记得我！是不是那个晓云卫的错，都是那个晓云卫的错！孤就应该先找到他，然后杀了他！把你从天东抢回来！”楼梓鸿一副难以置信神色，疯了一样和徐霜徐墨大喊，“杀了她们，把阿北给孤抢过来！你们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们！”
　　徐霜默默挪远了一点，徐墨也露出难以评价的神情，默默举起刀对着徐子昱：“总之，先处理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很期待和真正的白鬼弟子交手。”徐子昱举起剑：“我知晓了，阿北！”
　　徐倾一挥垂水，灵巧地攻向徐墨，剑直刺他手腕。徐墨后退半步躲开他的剑锋：“你师弟比你还要狠辣。”徐子昱和徐倾换位，活无常一瞬间化作银色长鞭，和徐霜的链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金铁相击之声回荡不绝，迸发出的火星看得何琼胆战心惊。徐霜狂笑起来：“许久没有如此痛快！梧桐灯，你不愧是白鬼的徒弟，不愧当年全身而退。只是不知今次是否还有机会！”
　　徐子昱看了一眼徐倾，两人再次换位，徐倾主攻徐子昱主防。徐墨的刀锋被她四两拨千斤般挑开，给徐倾留下进攻的空间。他们配合依旧默契，完全不像是分离多年。徐霜身上开了好几道口子，他提聚真，挥舞着链剑逼退徐倾数步，随后将剑收回手中。“我问你，如此选择你不悔么？”
　　徐倾一剑刺向他：“人各有志，阁下多说再多也毫无用处。”他一击未中，徐霜则是学着徐子昱的样子往他的心口攻去。徐子昱把他往后一丢，随手抓出一把药粉猛地一撒。就是后撤的一瞬，徐子昱感觉周围有冷风刮过，耳边同时响起何琼和徐倾的声音：“阿昱！”“师姐！”徐倾把她一推，用自己的肩膀拦下了一支箭。
　　楼梓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弯弓搭箭，箭簇的寒芒对准徐子昱。可惜徐子昱运气好，他的阴谋也并未得逞。徐霜露出明显的嫌弃神色：“即使是雇主，也还真是扫人兴致。”徐墨则是收刀：“没意思。”
　　楼梓鸿握着弓手足无措，徐子昱把徐倾扶起来交给何琼。她面沉似水，活无常上机关响动。徐墨和徐霜相当识趣地后退半步，何琼拔掉徐倾肩膀上的箭矢，什么也没说。一道刺目的银光带着寒气直奔楼梓鸿，他举起弓箭，箭矢和活无常
　　楼梓鸿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推，正正撞上徐子昱的剑锋。他小腹被活无常贯穿，徐子昱拔剑，鲜血流了一地。楼梓鸿转过头，看着推了他一把的人，难以置信道：“竟然是你……？！”
　　“昌平君要到了。”梅梦柳满不在乎收回手，“劝国主殿下省点力气，早早认命。”
　　全场只有徐霜一个人对这件事毫不在意：“既然气已经出了，梧桐灯，我们是否可以继续比下去？”徐子昱难得点头：“看在这个人情的份上，自然可以。”
　　她重新架起剑，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传来：“住手！”双方同时停手，徐子昱转过头去，叶俶拿着一卷盟书站在楼惊鸿身边，周围的大军包围昭阳殿。叶俶冷声道：“我天东与琊国盟誓已成，此时正是帮琊国肃清国内之时。琊国国主，束手就擒为好。”
　　楼梓鸿怒极反笑：“荒谬！孤正在此处，琊国如何与天东为盟？”叶俶举起盟书：“谁与我天东定盟，谁即是琊国的新国主。”楼梓鸿看了一眼楼惊鸿，很快反应过来：“调虎离山之计。好啊，好啊！你们所有人都背叛孤！”
　　徐霜扫了一眼满身是血的楼梓鸿：“既然讨不到好处，我们可就先走了。我们是来找梧桐灯寻仇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徐墨跟着附和，拉着徐霜后退了好几步：“只要梧桐灯还活着一天，还在鬼市天诛阁上悬赏一天，我们便会继续来。”
　　叶俶露出征询的神色，徐子昱嘴唇发白，点了点头：“若有下次，我一定取你们项上人头。”
　　徐霜呵呵一笑，往地上不知道甩了什么，一阵烟尘之后他和徐墨消失不见。徐子昱终于松懈下来，手一松就要直接摔下去。何琼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扶住，徐倾则用没有受伤的肩膀撑住她，另一只手去捡活无常。楼惊鸿拍了拍手，卫兵将伤痕累累的楼梓鸿架起来，他仍在不甘心地喊：“阿北！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你从前曾说你要在不周城等我，会帮我会救我。你都忘了么？！”
　　徐倾没有看他一眼。
　　
　　四个时辰后 洛邑殿
　　徐倾还没进殿就听见徐子昱的惨叫，紧接着是何琼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声音：“安分点。”他推开门，何琼正在帮骂骂咧咧的徐子昱包扎手臂，赤练和翠幕盘在一边看戏。何琼见他带着彤云和碧海进来，冲他点点头：“国师。”
　　徐倾坐在她们对面：“师姐情况如何？”何琼瞪了一眼徐子昱：“好得很，这家伙命硬你也知道，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只是真气又消耗过度。我一而再再而三嘱咐你，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徐倾连连点头：“师姐，真气消耗过度不是小事，理当注意。”徐子昱翻了个白眼：“你好意思说我？你在天东的时候老实喝药了？”
　　徐倾立刻闭嘴，这下是他被何琼盯着看了：“国师。我走之前嘱咐你的事，你师姐嘱咐你的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徐倾默默挪远：“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喝药。”何琼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先回来。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吗？”
　　“楼梓鸿会被流放，到时候怎么处置，就是琊国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只要把盟书带回不周城就好。”徐倾想了想，“世子正在前殿准备。很快就可以离开了。我看过师姐以后还得回去帮忙，何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有人要见你。”何琼松开他的后衣领，往里屋看，“洛夫人。”
　　洛如意连忙从屋中出来，对徐倾行礼：“国师大人。”徐倾打量了她片刻，道：“我记得你，你的母家姓于，是天东边境的大家。你是楼梓鸿的宠妾，现在他倒台，你是要给他殉葬，不想于是来求我？”
　　洛如意理了理衣衫，直接给他跪下了：“是，而今唯有天东能够对我等伸出援手，求国师大人救我！国主虽有承诺说不会动我们，但我知之甚多，于情于理我都难活。若无天东庇护，恐怕连累我本外两家！还请国师体恤，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救我于水火！”
　　徐倾一时手足无措看着徐子昱，徐子昱点头：“看我做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她帮了天东很大忙，也能给那两家卖个人情。这件事对琊国和天东都好，能相互之间留下一个把柄，我想叶一度应该不会反对？”
　　徐倾面露纠结之色，何琼出言提醒：“国师大人，府中可缺管事的？”徐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晓了。我和世子以及国主说这件事就好。”
　　他把洛如意扶起来，洛如意面上终于多了些许释然：“多谢国师大人。”他转头看着徐子昱：“既然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先去接世子回来。”
　　徐子昱没说话，徐倾自顾自地跑走了。何琼看了徐子昱一眼，凉凉道：“我现在信你们是一家了。有些东西的确是家传的。”徐子昱连连摆手，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哪有，我们算不上是一家人。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何琼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好了，不问你，喝药。”
　　徐倾离开洛邑殿，来到琊国国主的寝殿。楼惊鸿和叶俶面对面坐着，桌上一壶茶已经凉了。花慕青站在叶俶身后，看见他过来便点头。徐倾躬身行礼：“国主殿下，世子殿下。”
　　叶俶的声音已经比之前好上不少：“国师，你来了。很多事情都处理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徐倾点点头，花慕青跟在叶俶身后离开。他坐在楼惊鸿对面，梅梦柳给他奉上茶水，楼惊鸿笑着看他：“国师的计策真是十分毒辣。令师姐同样是杀伐果决，想必尊师一定擅长权谋之术。”
　　徐倾端起茶杯闻了闻，随后才喝：“国主殿下说笑了，家师只会用毒和杀人，一切都是王上和世子的计谋。”楼惊鸿呵呵一笑：“国师也是心大，令师姐不来护卫，就不怕孤将你扣下吗？”
　　徐倾抬起右手，一黑一青一红三条蛇从他袖中爬出，他微笑看着楼惊鸿：“彤云和碧海也在附近，徐倾虽然本事不高，但相信能够拖到师姐过来。另外，相信国主不是和楼梓鸿一样的忘恩负义之辈，所以我一人前来以示诚意。”
　　“好好好。国师阁下此等胸怀气度，孤着实佩服。明澈，过来。”楼惊鸿拍手，一个青衣侍卫走上殿来，跪在二人前面，正是澹台明澈。楼惊鸿示意他抬头，对着解卿说：“此人名叫澹台明澈。在对付楼梓鸿一役中立下大功。然而因心中郁结，他打算离开王宫另谋出路。孤不忍心此等人才被埋没，便将他引荐给国师阁下。阁下可愿收下他？”
　　“若是为天东和琊国安定，为两国之间情谊，便感谢国主殿下将良将赐予我了。”徐倾思考片刻，把澹台明澈从地上扶起来，“日后你便跟着我，叫我什么都可以。国主，若是无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澹台明澈站在徐倾身后，默默点了点头。楼惊鸿则是问：
　　“听说楼梓鸿和国师大人有旧，国师大人不去看他一眼么？”徐倾微微一笑：“国主殿下说笑。天下与我有旧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要见每一个人么？”
　　楼惊鸿眯起眼睛，徐倾理了理衣衫，恭敬地行礼：“家师以前说过，能够一刀了结的恩怨，算不上是恩怨。既然已经一刀两断，何苦再去看，再多问呢？国主殿下，下官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