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并无什么事的清晨，今日是何琼药铺固定休息的日子，她一整天都在家。昨夜出去赚外快的徐子昱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她打着哈欠，赤练和翠幕趁机钻进她的被子里，白芷也挤进还有余温的被子之中。徐子昱对着自家蛇的情况习以为常，只是出道院子里找何琼。一出房间她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何琼在院子里摆开架势，各种药被整整齐齐地码好，还有清水放在一旁。徐子昱定睛一看，又是苍樨花又是龙胆紫砂又是半枫禾草的。徐子昱揉了揉眼睛，一下清醒了：“郎中，在干什么？”
　　“今天风平浪静，风水时辰都很好，我决定开始制药。”何琼看着天上的云，非常正式地拿着一个罗盘东看西看，面前摆着药炉和各式各样的药材，“粥和饼都在锅里，自己去拿。”
　　徐子昱吸了吸鼻子，瞪大眼睛：“郎中，你还特地焚香了？”何琼严肃点头：“我还沐浴了。这次绝对不会像在凌封山上一样失败。”
　　徐子昱欲言又止，何琼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南方拜了拜：“我这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研究了失败的经验，一定能够成功的。”
　　徐子昱看她抽出一卷厚厚的竹简，这是何琼这几年来试验半枫禾草和蝉骨黛丸的结果。何琼信心满满，她把药材一一码好，眼神发亮：“我特地看了，今天是吉日，做什么都吉。我还特地拜了聿星，这次一定会成功。”
　　聿星是指示凶吉的星星，人若是冲撞了聿星，做事便会失败。它会随着时节变化，要认真观测才知道每一季它的方向。徐子昱端详了一会儿，很诚恳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其实我觉得应该在大凶日试一试，郎中。哪天聿星行你就应该哪天做。”
　　何琼不太赞许地看着她，徐子昱解释自己的理由：“你的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药，换句话说就是从幽冥阎罗手里抢人。那么就应该和神的意思反过来才行。”
　　何琼点头：“你说得有理，但是东西都摆出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徐子昱耸了耸肩，去厨房找东西吃了。果然出来的时候何琼还在研究药方，徐子昱凑过去看：“郎中，怎么还不开始？”
　　何琼摇头：“我在等太阳走到合适的时候，最合适的时辰。药方上面说应该避开清晨或是日落之时，水汽会影响药性。上次就是在快到傍晚的时候失败的，这次一定会很顺利的。”
　　徐子昱看天又看何琼：“现在已经日上三竿过一点了，都快到正午了，你还要等？”
　　“我就是在等太阳最大的时候。对了，记得煮饭。”何琼点头，“想吃什么？”
　　徐子昱站起身来：“祝郎中早日成功，今日一定成功。我看到家里没什么菜了，我买几只母鸡，家里鸡蛋没了，之前养的也吃光了。郎中成功也需要庆祝。”
　　何琼显然很受用这种话，她连连点头。徐子昱收拾了一会儿，哼着小曲儿出门去了。灯徐子昱走后何琼才开始准备。她先按照自己的记录和经验开始混合蝉骨黛丸以及三七甘叶。这次混合得不错，何琼从中看到了些微成功的希望。接下来是配苍樨花和龙胆紫砂，以及把半枫禾草凿打出汁。看着快要见底的明珠泪和也差不多被揪秃了的苍樨花，何琼开始叹气。
　　一堆东西里明珠泪消耗是最快的，其次就是苍樨花。但徐子昱的情况证明了明珠泪对百毒之体确实有用，这一点对何琼而言是重要的发现。《毒经》和黄泉津的手记都说百毒之体易燥易寒，温凉之物最易融合调理。得多收集一些。黄泉津是否还有明珠泪的存货来着？
　　何琼走神了一秒钟，回过神来就发现明珠泪倒多了，她手忙脚乱把多的明珠泪盛出来。接下来是凿打半枫禾草，药汁的气味让何琼成功集中精神。她将处理好的三份药各自放好，点起柴火煮水。片刻之后，药炉里传来沸腾的咕嘟声，何琼屏气凝神，特地擦了擦手，吹熄了火焰。等到药炉里的大泡消减，才倒入半枫禾草的药汁，接下来加入苍樨花和龙胆紫砂。一切看起来依旧很好，何琼搅了搅药汤，再加入蝉骨黛丸和三七甘叶，盖上盖子重新生活。
　　药炉上立刻泛起青紫色的痕迹，白色的雾气喷涌而出。何琼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半步严阵以待。
　　
　　另一头的徐子昱比何琼悠闲顺利多了。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母鸡，但是看见了不错的鸭子。虽然家里没有水池养不了，但煮来吃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鸭子肥瘦适中，拿来炒味道应该会很不错。随后她又买了几把时蔬，看见街上有新鲜的李子又买了一点。想着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徐子昱于是起身折返。
　　她原本应该如此回去，如果她没有在街角那个卖酥糖的多停一会儿，又在吃完酥糖以后看清隔壁买瓜的小贩的脸。果摊上的人抬起头来，和徐子昱对上视线。徐子昱端详他片刻，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晓云卫。
　　晓云卫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徐子昱又买了一包酥糖，主动道：“那瓜看起来不错，给我来两个？”
　　晓云卫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谁，瞪大眼睛。这一片出现的晓云卫都认识徐子昱，不认识的只有一种可能。他低下头来挑瓜，徐子昱也低下来，奇道：“你是个生面孔。大白天的，你们出来做什么？”
　　晓云卫选了个一个瓜递给她：“徐姑娘，久仰大名。我是庚九。同僚有事，叫我来替个班。只是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对了，徐姑娘。您之前拜托我们给首领传信，说是想见他一面。首领给您答复，他说近些日子在忙公事，等回到不周城以后第一时间联系您。”
　　徐子昱拍了拍瓜，点头：“他有什么公事出去这么久，方便答我么？哦，这瓜不脆，给我换一个。我要脆的。”
　　晓云卫庚九双手接过她递回来的瓜，回答：“是国之间的事情，您或许不太关注。几个月前诸国前往宛洛朝贡，天东和琊国之间发生了一些口角，是因为天东王后。天东国主时常因为这件事和他人起争执，好在天东兵强马壮，也就仅仅止步于口角。但琊国和其他诸国有所不同。琊国和天东有一战之力，且也是云的近邻。他们把守承天关，位置更重要些。”
　　他很快又选了一个瓜递给徐子昱，这个徐子昱很满意。她也快明白：“除去云所控制的京畿，实际上就是毗邻的两个封国。任谁都不愿意有这样的强邻。难怪你们首领忙前忙后的。”
　　庚九叹了口气：“是，边境地区出现了一点事，一个天东商队在琊国边境上有些许摩擦，大概是琊国和天东双方放任的结果。那商队由我等护送，首领正是去处理那边的事情，还请徐姑娘多等一会儿了。”
　　徐子昱摆摆手，拿出一点李子和几片钱递给他：“这没什么。人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没有结果也是在所难免，来了又错过也是常有的事。瓜这个价钱？对了，那边街上买的李子，味道不错，尝尝。”
　　庚九双手接过李子，但没有拿钱：“多谢徐姑娘。那个，首领交代过，我们不该收徐姑娘的钱的。”徐子昱也摸了一个出来自己吃，把钱塞回他手里：“当他放屁，互相帮衬。如果没有你们首领，我恐怕也活不了那么久。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好卖。”
　　晓云卫和她道别，徐子昱拎着鸭子和蔬果往回走，吃完一颗李子以后由塞了一颗进嘴里。何琼的动作肯定没那么快，家里还有残局等着她回去收拾。还得抓紧时间煮饭。何琼成功是好事，不成功则需要安慰，总而言之，买的鸭都有一个合适的归处。徐子昱把最后一颗李子塞进嘴里，随手把李子核一扔，往家的方向走去。
　　徐子昱所料不差，她推开家门，一脸菜色的何琼正在处理地板上黑漆漆的痕迹。她垂头丧气，看见徐子昱回来也蔫蔫的，只是说：“你回来了。”
　　徐子昱对这种情况有所估计，她强行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何琼，不紧不慢先去后院的鸡笼里把鸭塞好，又把其他菜放进厨房。洗好李子端出来，才出来问何琼：“郎中，情况如何？”
　　何琼一叹再叹：“还是炸锅了，和上次一样。另一个坏消息是我的明珠泪快见底了，它用得相对比较多，大概只还够一次的量。得多准备一点东西。我们今年或者明年的时候出发去蒙州一趟吧？”
　　徐子昱当然同意：“新鲜的李子，味道还不错，郎中尝一个。如果郎中想的话，我们就去蒙州好了。大概什么时候走？”
　　何琼伸出黑炭一样的手，徐子昱挑了一个李子放进她嘴里，她咔嚓咔嚓嚼完李子，把李子核吐到一边，用也很脏的衣服擦了擦手才回答徐子昱的问题：“味道是不错，挺脆的。”
　　徐子昱指了指她的脸，何琼去接水洗手和脸上的李子汁，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问题：“据说朔河刚开河的时候，会有最好的珠泪。我们等过完年从不周城出发吧，走到那里，或许时间也差不多了。刚好还可以攒一点钱。有钱还是能做到很多事情的。”
　　徐子昱也想了想：“我听说北边有很好的寒铁石，用来锻造兵器再好不过。如果我们出发去北方，可以重新锻造一次垂水。老头压箱底的剑石就是从漠岭来的，死有分和活无常的主材也是从蒙州人手里来的。”
　　何琼点头：“那这样看来，我们有很多事情在北边可以做，北方是非去不可了。”徐子昱接过她手里的扫帚，摸了一把何琼黑漆漆的脸：“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还可以做很多事情。郎中要不要先去洗把脸？”
　　何琼眨巴眨巴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撇撇嘴到屋后去接水了。徐子昱把地上的碎瓷片和药渣扫干净，想了想还是专门找了个地方扔，没有像往常一样埋到花园里。何琼只是洗了把脸就过来帮忙：“你先去处理鸭子，还有别的东西？”
　　“也行吧，在此之前我还想问点别的。”徐子昱说，“郎中这次是因为什么失败的？”
　　何琼歪头想了想：“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就像上次一样。我每一步都是按照药方来的，为什么不成功！或许我们要足够多的东西，足够多的尝试才能够有结果。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湿气的原因？我们要不要在冬天的时候试一试？”
　　徐子昱思考片刻，主要思考上一次何琼的反应，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哦，这个可能得郎中自己试一试。郎中这次发现了什么？”
　　何琼露出思索的神色：“在两种药性的药分开混合的时候都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在最后合为一体的时候药炉突然着了。这和上次不一样。”徐子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上次是好像也是放进去的时候炸锅了？”何琼摇头：“上次还煮了一会儿才炸锅的，大概是因为那边湿气比较重，水汽足以些。而且并没有烧起来。”
　　徐子昱捞起袖子站起身来：“那我去把鸭子给砍咯，郎中自己收拾一下残局，或者等我来帮忙。我们今年准备一点腊鸭吧？”
　　何琼想了想；“我们又没有养鸭子，直接准备肉好了。鸡鸭你一口气就能吃一只，还是其他肉好一点。”徐子昱气得跺脚：“郎中！”何琼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好啦，先收拾吧？”
　　浓稠的深红色晚霞从天边涌起，徐子昱和何琼终于收拾完准备吃饭。徐子昱随便炒了一下鸭肉，加了一个菜汤。何琼还是对于失败的药耿耿于怀。她先喝了一碗汤，随后总结：“我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徐子昱把鸭腿塞到她的碗里：“当然，郎中想做什么事都是能做成的。即使需要很多时间，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实现我们想要的一切。修行是一辈子的事，在一生之末能有一个结果就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何琼咬了一口鸭腿：“我们不会到一生之末才有一个结果的，至少到现在，我们还是在做我们一直想做的事情。”徐子昱拿起另一个鸭腿：“你说得对。但谁又能够保证我们不会在最后的时候才有所感怀，或者别的什么？”
　　“好像一切都很遥远，但无论是什么都还有机会。”何琼说，“今天的晚霞很好看，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