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人俊颜棱角分明，薄唇轻勾，墨眸深邃隐有奥秘，墨发因动作顺肩泄下，事实上虽然做了夫妻，有过亲密之事，但景昭懿却从未认真打量过他。

　　即便内心时时强调，她也无法真正完美掩藏内心的抵触，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这个男人。

　　男人身量颀长，俊美无俦，倘若两人没有这层关系，倘若她还在谢宿淮身边，路上看到这样的人，她定也会如同其他少女一样打量瞧看，暗暗与铃杳她们赞叹，没想到我们的皇上这样俊呢，可事实上她不是事外人，她成了大盛的皇后，她必须放弃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景昭懿认真打量他，认真注视他，但并不是在思考他话中的内容，而是她要逼迫自己真正认清现实，她要让自己真正将他看做自己的夫君。

　　静静的与男人对视，景昭懿渐渐松弛下来，认真思考了下他刚刚的话，淡笑道，“臣妾年纪不大，入宫也不久，内务上有疏忽，皇上知道了，但没有怪罪自然是因为体恤，姐姐们自然会多心，旁人如何说如何想，于臣妾不重要也不去多想，于臣妾重要的是，臣妾知道了皇上的体恤，臣妾要尽快去适应，再不出错，也能少让后宫之事牵绊皇上。”

　　尽快去适应……

　　是要些时间。

　　嬴朔勾唇，虽然不大满意这答案，但她说的也没错，低头啄了啄那粉唇，随即起身将人拉起。

　　男人不再继续，景昭懿心里松了口气，刚刚滚在草丛里，两人起身时身上沾了不少草屑，骑装虽然利落，但两人的身份在哪，骑装也极为华丽，华丽下的两人头上各自插了草屑实在有些滑稽，两人互看了一眼，同时抬手为对方打理。

　　景昭懿一怔后，继续动手帮嬴朔拿掉草屑，嬴朔却薄唇勾起，长眸光亮，大手揽着细腰，长手不紧不慢的摘着景昭懿头上的草叶，“幺幺是你的小字？”

　　景昭懿长睫未动，将男人身上的草屑大致打理干净后抬头，看男人含笑看着自己，点了点头。

　　嬴朔勾唇，翻身上马，颀长端坐马上，随后俯身揽过女子的细腰，眼前景物转换间，景昭懿坐在了嬴朔的身前，耳边男人轻声低语，“幺幺，坐好。”

　　景昭懿有一瞬的蹙眉，但因着他的称呼，想到了另一个会如此称呼她的男人。

　　可以的吧，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疾驶的马背上，她是可以放肆一下去想一下的吧。

　　少年怒而向前，又气势汹汹的转头，居高临下，却又双手发抖的与她说喜欢，他不知道她其实也害怕的发抖。

　　城郊时，少年的告白严肃认真又凶悍，她感受到了，可她那时实在忍不住了。

　　“嗯，你撞到我的牙齿了！”

　　“幺幺，我喜欢你这件事，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认真啊，可是你撞到我牙齿我好痛”

　　“那……对不起，我……我不会……”

　　“没关系，我们可以多练练。”

　　“？！”

　　“我说我很认真吧。”

　　后花园中，那不是戛然而止的突然想起来的回忆，而是她内心最珍视的记忆，眼眸朦胧，酸涩上涌，景昭懿死死攥紧手闭上眼眸，遮掩全部的情绪。

　　月色深浓，入夏之后这样万里无云，皓月当空的夜有很多。

　　元昭殿，灯火幽暗的内室，层层叠叠的纱帐下，男人亲吻着身下的女子，一切结束，两人始终无法回神。

　　“好幺幺……”

　　男人声音低哑，薄唇含笑，十分满意女人的配合，看着怀中已经噘嘴困乏闭上眼眸的女子，心中柔软无限，她每每不想继续便如此靠睡觉闪躲，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但她有很好说话，他若想要，她也不过是咬唇由着他，若他想多厮磨，她也会环上他，多做迎合，有趣极了。

　　胸膛震动，嬴朔低笑出声，手臂支起，侧拥着怀中的女子，俊颜俯下，一下一下啄吻女子的耳朵和面颊，“幺幺，真让人爱不释手……”

　　内室的门这时被叩响，须臾后郑元直的低语声响起，“禀皇上，毓秀宫那边传来消息，淑妃刚刚不适召见太医，太医回禀，淑妃应是有喜了，已有两个月了，但胎像有些不稳，您看是否要去那边看看。”

　　嬴朔动作顿住，长眸抬起，看向怀中的女子，女子眼眸仍旧合着，呼吸绵长，不变的准备入睡，嬴朔垂眸继续亲吻怀中的女子，许久后仍嘴角噙笑，缓缓起身。

　　嬴朔一动，景昭懿也忍着疲惫睁开眼眸，嬴朔一瞬怔愣，下意识轻声道：“不用起来了，我……朕只是去看看。”

　　景昭懿看了嬴朔半晌，确认他是认真的，便垂下眼帘，重新睡回床榻上，但直到嬴朔离开才又徐徐闭上眼帘。

　　她说认真便认真，既然认真，皇后要做的一切她都会强迫自己做到，虽然有点……恶心。

　　想到男人与满宫的女人耳鬓厮磨，经历那样的亲密，想到各样的女人都怀着同一个男人的孩子，早前不知晓这种事便罢，知道了景昭懿便觉得喉咙有些难忍……

　　强迫自己不去想，景昭懿轻轻舒了口气，打算一边思考过两日宫宴的事一边入睡，想着想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太过困乏最终抵不过刚刚经历的疲惫睡去。

　　嬴朔披袍而出，墨眉轻松，俊颜含笑，郑元直见皇上独自出来，一瞬有些惊讶，随即立刻跟上，小心跟着。

　　郑元直惊讶一方面是皇后没有出来相送，一方面也是因为皇上刚刚的笑意，跟在皇上身边久了，怎能不知道皇上的喜好，皇上时常噙笑，但大多时候笑意下都是不快的，但刚刚却是格外轻快。

　　定是听了淑妃有孕，皇上高兴了，毕竟这是是皇帝出孝后第一个孩子，照顾得当，也可能是皇帝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先前宫妃也有过有身孕的，但可能还是缘分不到，宫妃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小产了，这宫中啊这样的事也常见……

　　皇上高兴，郑元直也轻松，跟着龙撵在侧，脚下轻快，然而走了几步，刚迈出元昭殿大门，郑元直又突然转过身，看到元昭殿内如往日一样的隐约的灯光，垂下眼帘。

　　淑妃有孕的事，第二天清晨，一众妃嫔过来元昭殿请安的时候，有太医也过来详细回禀了。

　　“这真是好事啊，淑妃妹妹有孕，算是今年宫中开年的一大喜事了。”

　　“淑妃娘娘温婉贤淑，一直得皇上恩宠，如今顺利有孕，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

　    景昭懿照着规矩封赏后，听着宫妃们聊天。

　　妃子们交头接耳，景昭懿垂眸喝着手里的果茶，听来听去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嬴朔是六年前还是瑾王的时候纳的娴妃和齐妃为侧妃，两位妃子虽然有宠但一直无所出，后来嬴朔登基，临幸后宫，宫内妃子承宠，虽偶有宫妃有孕，但却没有一人顺利诞下皇嗣，嬴朔如今二十有七，将近而立，皇帝膝下无嗣确实引朝堂关注，如今出孝不久就有宫妃怀孕，确实于朝堂上下是个好消息。

　　是个好消息，朝堂稳定，后宫一众女子有盼头，怎么不算是个好消息，只是与她无关，景昭懿像模像样的点头淡笑，随后便转念与身侧的齐妃和娴妃谈起三日后花朝节宫中设宴的事。

　　花朝节是民间盛典，宫中也会设宴朝臣，往年都在春中举行，今年因着要与选秀合宴，便推到了现在，今年正好热意也来的晚，也是百花盛放之际，倒也无妨。

　　见上头谈起了正事，下面的宫妃也慢慢拜礼散去，景昭懿便与齐妃、娴妃一边商量着事，一边向礼部预备设宴的碧落湖走去。

　　三人结伴，娴妃在右侧徐行，“碧落湖景儿好，三年前四周又栽种了新入京的花种，这三年也不知都开成什么样了呢，只是距离我宫中太远，一直没能瞧瞧，正借着宫宴可多看看。”

　　走在石子路上，远远的就能闻见水的潮气，顺着小路，景昭懿也能看到远处的波光粼粼的水景，“倒如姐姐所说。”

　　偏远的北疆少有这等规模庞大的人造湖景，远远看到那湖景亭台楼阁，似有些不一样的震撼，山野风光令人沉醉着迷，这等匠人的精雕细琢也让人眼前一亮。

　　轻轻一笑，娴妃同样远目，“妹妹入宫以来一门心思筹措各项事，我们几个还没见过妹妹如此着眼什么呢，原是喜好这等湖光风景啊，妹妹还真是收敛的紧，那些哪里是重要的，皇上这几个月常宿在妹妹那里，皇上是何意，妹妹心里也要上心，如今淑妃有孕，妹妹也要早早着眼皇嗣的事了。”

　　景昭懿看着远景，淡笑，“姐姐们先入宫，要急也得紧着姐姐们先急。”

　　娴妃轻柔笑出声，眼眸盯着景昭懿打量，随后眉眼含笑道：“臣妾可没那个条件着急。”

　　景昭懿回看娴妃，因她的话稍作思索，一侧少言的齐妃这时突然开口：“娴妃说的是，娘娘是皇后，皇上如今多宿在元昭殿，娘娘是要上心些的。”

　　景昭懿入宫时，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流落在外两年了解了些世事，但入宫后面临从未有过的情况，即便有些准备，但也不会轻举妄动，所以大多时候都秉持着做好分内的事的想法，娴妃与齐妃，一个温柔大方主动靠近，一个温和少言自然而然走近，两人又都是宫中除了丽贵妃外，品阶最高的四妃，丽贵妃显然是不愿与她多往来的，想要了解宫中，与二人走动，景昭懿也并不排斥。

　　虽然她从未想过生子，但这不就该是妃嫔之间的话题吗，她所有的厌烦和排斥才不是该有的。

　　景昭懿淡笑，“劳二位姐姐提醒。”

　　几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琴声阵阵，绕过青竹长径，看到碧落湖畔的亭台下，一道曼妙端坐琴筝前，纤细拨动间，缕缕轻调入耳，悠扬婉转，伴着湖畔绿柳相得益彰，是佳人美景。

　　曲子有点类似东地小调，在这繁华热络之中听到这乡野小调别有一番意境，只是似乎错了几个音。

　　景昭懿琴技不错，听得出琴筝下女子的不熟练，眉头稍蹙了蹙，余光看到一侧的娴妃倒是饶有兴致的听曲。

　　几人站在原地，未上前打扰，一曲毕，还是齐妃先出声道：“柔妃妹妹今日好雅兴。”

　　抚琴的女子闻声转过头，女子面容清丽，身子纤细娇柔，抬眸时眼眸冷淡，但看到几人，仍起身上前，缓缓拜礼，随后答话道：“这里清净，臣妾这几日都在这里练琴。”

　　淑妃与柔妃也位列四妃之中，淑妃景昭懿已经熟悉了，这位柔妃倒是少打交道，即便晨时请安也大多一言不发。

　　并未在意柔妃声音里的冷淡和梳理，见柔妃没有离开的打算，左右是商量宫宴的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妨，碰到了四人便在亭台下说话，一个时辰后，娴妃与齐妃先后告退，柔妃与景昭懿回宫的方向顺路，便走在了一起。

　　刚刚几人说话，柔妃甚少开口，偶有开口也是问问各个花的花期，并不在意宫中的琐事，景昭懿以为两人回宫的路上也不会说些什么，但走在路上，柔妃反而开了口。

　　“皇后娘娘也不喜的吧，这宫里的女人来来往往为了一个男人，哪里有什么意思，若说有趣的，这宫中的景致到还能让人搭上几眼。”

　　柔妃面容素白，不施粉黛面容便十分精致，周身清冷，说话是眼帘虽低垂，声音轻柔，但下颌却抬得高高的。

　　景昭懿看着前方的路，嘴唇泛起笑意，“姐姐如高山独莲，目下无尘，可人间三月也好，也是处处景致，只是要换个角度看了。”景昭懿这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说服的了别人，场面话罢了，只是这其中也是她真实的所思所想，厌恶、反感、悲伤，但那又怎么样，入宫后她就不是她自己了。

　　皇后也好，宫妃也罢，哪里再是一个封号那么简单了。

　　柔妃闻言轻声，“臣妾宁愿青灯常伴，也无法换个角度。”

　　谁的清高不卑不亢也好，谁的情爱难舍纠缠也好，谁的大方贤淑面面俱到也好，都与她无关。

　　景昭懿笑意淡下，装模做样的轻瞥一眼柔妃，冷声道：“放肆，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姐姐太过口无遮拦了！”随后好似生气一般，装莫作样的伴着宫女们离开。

　　她可不擅长安慰别人，她自己还不知道怎么调整呢。

　　不过景昭懿没想到，很快她便看到了柔妃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