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阳会试第一名为鹿鸣院的童生慕云序！”

　　“童生身份参与会试拿到如此名次，后生可畏啊。”

　　“不公平！就因为他有举荐能够进入鹿鸣院便可以以童生身份参加考试，那对于那些一步步考上来的考生怎么办，太不公平了！”

　　“你懂什么，大延科举选拔的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虽然我们鹿鸣院不必参加乡试，可以以童生身份参加会试，但学院间大大小小的小试只多不少，慕兄在各项考试中都名列前茅，就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实至名归！”

　　“呵呵，有才学的人有的是，但实至名归倒是还要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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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试结果在贡院前放榜，放榜这日，贡院早已挤满了人，大榜一出，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以书院为代表的，以内外省为代表的，每个人立场不同，对于大榜上榜上有名的百位学子自然看法不一，对方有辱没学院名声的，有人立刻气的够呛，“慕兄，你名列第一，你说句话啊……诶？慕兄？”

　　刚刚还站在榜前的人呢，什么时候不见了？

　　此时的慕云纾站在了揭阳四方街的一处点心摊前，这处的点心一向早起才有，而且玉蒸酥能够分陷蓉和外皮分开卖。

　　将铜板付过，慕云纾接过点心，转头继续向自己目的的方向行进。

　　揭阳城南距离知州府邸不远的一处府邸，这两日来往来之人不少，皆是达官显贵之人，旁人不知，但揭阳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摄政王景王十分重视这次会试，亲临揭阳，一向一丝不苟，严肃寡言的内阁太傅司南在监察完京中会试后亲自又到揭阳考场中视察，而这处府邸便是景王如今的下榻之所。

　　秋里银杏树下，金黄铺落，院落檐下，除去官袍的两人对坐落子。

　　侍卫上前来禀，“王爷，门外有位书生无帖来访，说是感谢王爷半月前小路帮助，今日特来登门拜谢，那位书生名唤慕云序。”

　　正在落子，司南闻言轻呲，“他还敢来，真是胆大包天。”

　　对面身着广袖锦缎长袍的男人却闻言勾唇，“可能是新科状元的人物呢，自要见见。”

　　司南冷脸，起身拜礼离开。

　　裴策行头也不抬自顾自下棋。

　　须臾，一身清白长袍的慕云纾由侍卫引着进入院中。

　　裴策行扫去一眼，见少年手里还提拿了些礼物，勾唇不语，他还真是上道。

　　慕云纾并未抬头，余光看到那道身影，立刻端手，伏地拜大礼。

　　裴策行勾唇不言，继续看棋局。

　　始终听不到上头有人说话，慕云纾也没有起身，而是开口道：“拜谢景王相助是其一，今日学生前来是来告罪的。”

　　轻声哼笑，裴策行抬头看向院中。

　　慕云纾小脸紧绷，但想到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兵行险招，必须要面对，所以拜礼之后缓缓直起身，抬头看向裴策行，“揭阳会试有考官通关节舞弊，学生已调查清楚，并以身验证，请景王容禀。”

　　裴策行勾唇，神色如常，“哦， 那与我何干？”

　　揭阳会试出现舞弊现象，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意味着只有揭阳考场会出现这种情况，能够熟稔利用通关节舞弊之法，正是因为此等舞弊行为已经屡见不鲜，正是如此，也是慕云纾了解各大考试后，同样注意到的。

　　未来之前，慕云纾确实没有把握，但……

　　慕云纾小脸抬起，定定的看向裴策行，“王爷倘若不在意，岂会驻马车在贡院外与司南大人一道探查揭阳考场，身着衣绣赤兽纹的朝中侍卫又岂会在会试结束后，跃墙出现在阅卷府邸探查。”

　　甚至更早之前，揭阳百里外的客栈，他潜身前来，恐怕也是为此而来，但当时她无心分辨，只想为雨葬花出气。

　　景王其人虽然桀骜之名在外，但确确实实在沧州边塞战场有过大大小小令人闻风丧胆的功绩战绩。

　　眼眸眯起，裴策行静静地看着跪的笔直的少年。

　　少年身姿端正，容貌清丽，即便面容认真严肃，举止得体，仍是有些女气，看着那双杏眸静静凝来，裴策行垂了下眼帘，这样一看，少年眼角竟有一颗泪痣，小小一个，倒不突兀，只是小脸皙白，一眼竟就能看到……

　　英眉稍蹙，裴策行垂眸看向棋盘，“过来与本王下上一盘吧。”

　　已经在暗暗攥手了，慕云纾对于自己很多策算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拜礼起身，垂头敛袍缓步坐于裴策行对面。

　　棋局形势并不分明，虽然棋子已经大半铺就，但局势焦灼，慕云纾见状，敛神静思。

　　棋局在温吞中展开徐徐攻势，攻防分明之际，裴策行也凝神认真，只是眼下那素手总是扰人，皙白无骨……这样想着，鼻尖又是那道花果香气……

　　裴策行蹙眉，眉目多了几分严肃，头也不抬道：“为官之道德才兼备才是首当其冲。”

　　少年小脸净白紧绷，娥眉舒缓平静。

　　裴策行垂眸：“青楼狎妓，大庭广众之下不分男女的举止过度越界绝不可取。”

　　少年面色如常，认真凝神下棋。

　　裴策行落子：“君子端方守正，不可擦脂涂粉，携香……”

　　“王爷，香炉的二苏香烬了，可要小的添些？”

　　裴策行：“……”

　　扫了眼上前问话的小厮，裴策行继续道：“本王说的香气是女子所用……”

　　“听闻王爷战场功绩颇丰，难道下棋也要用这等声东击西之法吗？”

　　少年小脸素白抬起，眼眸宁静，但眉宇间有无法掩饰的不耐烦。

　　裴策行：“……”

　　眼眸眯起，他难道以为刚刚他与他说的话是在为下棋耍计谋？

　　他是在提点他作为男子不可女气！

　　虽然是因频繁被打扰而烦躁，但到底是意气的反问，看到对面裴策行冷眸眯起，慕云纾回神过来，眼帘低垂，放下手中的棋子。

　　少年身上的香气实在太过浓郁，心神有一时的杂乱，裴策行也不欲再下，垂眸道：“本次考官皆乃朝堂二品以上重臣，有考官通关节舞弊，涉及的是朝堂威信，你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

　　慕云纾闻言恢复镇定，眉眼坚定，随后抿唇一笑，“自然。”

　　少年眉目温柔，尽力平和，但眼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

　　裴策行手指轻敲桌案，随后缓缓垂下眼帘，落目到那放在他手边精致缎带装饰的油纸包上，控制不住的想……

　　谢礼是什么……

　　这时，有侍卫上前说话：“王爷，门外有自称褚雁回的人求见。”

　　侍卫的话似是惊醒慕云纾，下意识的站起身，不是让他回客栈了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慕云纾反应过来，抬头道：“王爷容学生出去说句话再来细禀，说起来，学生能够探明形势，我这位友人也功不可没。”

　　裴策行看了眼少年，只道：“既然如此，让他进来说话。”

　　侍卫闻言立刻领命离开，慕云纾却欲言又止，先前劳烦褚雁回是一时思考之举，她并不想将褚雁回卷入她的事情中，但见侍卫已经离开，她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须臾，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走入，一进院子便看向了慕云纾，慕云纾轻轻点头，但见他没有动作立刻示意，褚雁回这才回神做礼。

　　裴策行没有说话，慕云纾须臾间想清楚了缘由，褚雁回是知道舞弊之事的，今日看到大榜，恐怕也有洞悉，应是担心她而来。

　　看到来人，慕云纾拿着手边的油纸包走上前，拿给褚雁回，“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可先回客栈，倘若事情尽早结束，今晚我们便可回山中，这是买给你的。”

　　因为崇道山极为严苛，所以褚雁回甚少下山，那日他与她买了点心，作为朋友，她自也想在他下山之际也给他尝尝其他好吃的点心，只是这些天她因为想要调查科举舞弊之事而一直心不在焉。

　　因为与她走了两日，褚雁回是知科举舞弊之事，他着实放心不下，但现在见她眉目轻松，褚雁回也松了口气，随后蹙眉道：“可需我帮忙？”

　　慕云纾想了想，转头看向端坐上手的景王，抬眸道：“证据自是有的，学生之计，在于投石问路，兵贵神速。”

　　裴策行眼眸落在那油纸包上，许久后冷哼一声。

　　弯月高悬，张灯结彩，管弦喧闹之后，揭阳城一处别庄后门，头带黑色帷帽之人被小厮搀扶着从门内走出，一路上了马车。

　　马车临行前，车里人挑帘告知，“虽然那位大人不声不响，还是要低调行事。”

　　一同出门相送的几人闻言连连拜礼，“彭大人叮嘱的是。”

　　马车内坐之人满意了，帘幕放下，马车徐徐前行。

　　身为礼部尚书，会试过后这种人情往来的席宴总会有，无论是在京中还是在揭阳，免不了吃上几顿，又一顿酒足饭饱，马车稳稳当当晃动间，人便有些乏累了，彭进禄半阖眼帘。

　　突然，外头一声闷响，彭进禄陡然睁开眼眸，一道寒光已经架在了脖颈间。

　　“你是谁？”

　　“我是谁？彭大人，你说考卷每题二段带‘西望’关节以作信号，保证我中榜，为什么大榜上没我的名字？”

　　彭进禄闻言瞠大眼睛，随即冷哼，“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来人冷哼，也不与他争辩，刀在脖颈间划出几道血痕，“我别的不管，钱我交了，如今榜上没我的名字，倾家荡产，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给你一天时间补榜，否则咱们就太阳底下见，咱们鱼死网破！”

　　那人来去匆匆，行事似有些疯癫，彭进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感受到湿润与疼痛，面容阴沉。

　　那人所说确实是他所设的关节不差，但下面与人通关节的都是手下人来实行，包括阅卷选卷的人，有疏漏一两个人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彭进禄捶打了下手，这些酒囊饭袋，做点事都做不好闹到了他这里来，本来知道景王到了揭阳，他便心有不安，打算今天晚上就要连夜回京的，现在……

　　心里纠葛万分，最后一声长叹，马车里传来冷声，“去贡院一趟。”

　　今晚并不是一个平静夜，同样遭受威胁的不止有礼部尚书彭进禄，还有同样身为三大考官的，刘蓄，图丹巴。

　　面对威胁，刘蓄倒是始终一致，甚至回榻下用饭都多吃了几碗，慷慨激昂大骂一番子虚乌有后就睡去，只是其随行的妾室，小厮闻讯却惴惴不安，连夜里，一道马车便赶往贡院试卷存放处，毕竟说中了关节，那确实是知情之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再秋后算账也无妨。

　　精致的雅舍，远眺能够将贡院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先后两辆马车进入，再之后就是捉赃拿人，其他的就不必再看了。

　　刘蓄乃山座西云城人士，无南越之地口音，但“囡”字为越地常用字，其小妾家眷确属越地人士，那黄姓书生，所通关节之人正是刘蓄妾室。

　　彭进禄身为礼部尚书，政绩平平无功无过，但织网复杂，通关节一事拟定好，下属监吏负责考场递信，下属阅卷官员负责阅卷，只是试卷庞大，浩如烟海，仅凭十几人工作繁重，只得另找可拿捏之人阅卷筛选。

　　一道道下来，各自通过关节，文章约定位置带“囡”字、每题二段带‘西望’的考生便筛选留下。

　　慕云纾进入鹿鸣院两年以来，除了修习之外，自然也对通关节之事有所耳闻，正是早有耳闻，所以才会注意到那黄姓书生，直到看到那文笔不通但结构之处带有异字“囡”字的文章才最终确认。

　　会试上，她也是兵行险招。

　　但会试上注意到其他舞弊之人却是意外，反正都是查，一并查了才知道，三个主考官，没有一个是置身事外之人。

　　图丹巴大人虽没有真正参与其中，但阅卷之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两位考官落网，恐怕也要同罪而罚。

　　会试放榜，最终印证了她的猜想，毕竟她文章在设有关节之处也有“囡”字，但这也同样把她放在了热火上炙烤，幸好，她提前发现了景王及司南大人同样在调查科举舞弊之事。

　　垂下眼帘，慕云纾起身拜礼，“如此，学生能否将功补过了？”

　　长手斟茶，裴策行勾唇不语，抬眸酌茶，看到少年眼中真实的担忧，最终笑道：“你不是留有后手了吗，怎么还会如此担忧？”

　　慕云纾垂眸不语，她确实留有后手，黄姓书生的关节字为“囡”，虽然为了强融“囡”字以至于文章不同，但“囡”字并非不可组词。

　　每一道试题她还是认真作答的，所留关节的位置她也巧妙化用，没有破坏文章整体性。

　　可她也没忘记，当年雨葬花顺利脱险却因他一句话差点丢了性命，甚至在更早之前，男人一句话，她所面临耻辱之事……

　　她有所选择，也有所成长，既然来日方长，那一切她都会格外小心。

　　少年认真凝神，没有刚刚的神采飞扬，裴策行也不再逗弄，淡笑道：“你确实应该自称一声学生，名列前茅的试卷都会送到本王这里最终裁定，你大可不必担心。”

　　慕云纾闻言怔神，虽然一直忙着探查真相，她无心自己考试的名次，但听到自己的名次并不只是因为洞悉关节，写了关节的原因，慕云纾心里莫名轻动，甚至……眼热。

　　毕竟这是这几年来她真正努力所取得的结果。

　　一瞬的眼热，立刻冷静下来，因为自己过于激动的行径，又有些面热，慕云纾垂下头，“学生告退了。”

　　少年眼眸光亮的抬眸，又迅速泛红，短短一瞬收敛情绪，皙白的小脸自顾自泛红，灯火之下红唇微抿……

　　握着茶盏的大手顿住，裴策行敛去笑意，眼帘低垂，许久后沉声道：“既自称一句学生，那么日后不要再忘了束脩。”

　　慕云纾一怔，再次做礼。

　　少年有礼告退，脚步声沉稳，声音到了酒楼下，透过窗子能看到少年及……另一个男人。

　　裴策行下意识蹙眉。

　　男人仍旧冷峻伫立，似已等了很久，少年看到男人，原本沉稳的脚步有些错乱，立刻快走几步上前，隐约能听到言语中的雀跃。

　　“不是要你先回山中吗。”

　　“无妨碍的……”

　　两人并肩而行，走向黑暗的巷子，突然，那没入黑暗的男人迅速转过头，目光锐利，对视上的那一刻眼眸里有掩饰不住的提防，随后立刻垂眸，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裴策行勾唇冷笑。

　　他说他作风问题还敢给他装不知，那个叫褚雁回的男人分明有问题。

　　他算什么东西敢这样看他！

　　既然那少年在他面前自称一声学生，那他必须告诉他，虽说大延民风开放，想要做官必须先要守正，他眼下容不得腌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