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日的京郊，华玄机奉旨巡查举国四境之疫，务必将那新方应用在举国上下每位身患疫情的百姓身上。此行的第一趟，便是玉门关。

   当日，华玄机径自跪在御书房内：“还请圣上降罪我父亲，赐他清白。”

   一个家族，同气连枝。在这身后之事上尤其看重，若有功则泽披后世，若落下罪责则是遗臭万年。

   后人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何事，只能从史书的工笔中略窥一二。

   “你真的想好了么？”

   “是。请圣上降罪。”

   皇帝听了这话，叹道：“你这丫头。你爹是有功之臣，你再怎么提，朕不会治他罪。来日，史书之中也不会有对此的任何记载，留下的也只有你这‘寻疫使’是如何治理这样一场疫病。将来无论封爵拜侯，也一样无人知晓，你明白么？”

   华玄机道：“可是陛下，玄机同父亲一样，无意这高官厚禄。这些眼前的富贵今日来明日走，微臣，不属于这京城贵胄之中。”

   皇帝说着又是一叹：“可惜千军易得良将难有。正如人才难得，朕空有惜才之心，若不将你这样的人才便留在朝中，倒成了朕的不是了。”

   华玄机听了这话笑道：“大丈夫当忠君爱国，臣，同臣的一家，不求那高官厚禄，只求能做个纯臣。天下人才济济，为君者清，这普天之下的有才之士，才也会向陛下靠拢。”

   “还请陛下降旨。”

   皇帝听此，见其实在不愿，才无奈笑道：“好，你既是功臣，此事，朕准了。”

   皇帝自然不傻，华玄机简单的一句话，便教会了从不在自己跟前的成王，成了倒逼自己将药方实施下去的利器。他将她留在京城的确有所图谋，但其中也并非没有对她的赏识。

   可她谨慎，比她父亲还要聪明。自请受罚，便是皇帝也奈何不了她。

   三天后，朝中下达了一封旨意，华朗寻疫策略有误，为害一方百姓，褫夺其“文公”谥号，贬为庶人。华氏族人，无召不得入京。


   几人又在京城耽搁了一段日子，待回到甘州之时，已到仲春了。

   甘州春日的天气很好，城里，还是从前的样子，没有太多的变化。

   城中的人似乎早便料到她们会回来，满是笑颜地问着“赤华回来了？”、”行二公子也一道跟着？“、“那身前跟着的，是不是华大人？”......

   诸如此类。

   而针对此种，赤华都一一笑着作答道：“是，都回来了！”

   邱赤华也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的景象，恍如隔世，心里竟有种难言的激动。她走下马车，呼喊着过往的行人，那些人，也依旧满是笑意地回应她。

   邱赤华先行回去寻了她的爹娘。

   邱负暄时常得到女儿的来信，待她深陷囹圄时与她同悲，待她有所见闻时也与她同喜。

   他倚在屋外便瞧见了女儿的身影，本想好万种措辞，谁知到了眼前，却什么都不成用了。邱赤华先行喊了声”爹“，天光照在爹脸上，她瞧见了邱负暄的头上多了几分花白，她抚着他的鬓角，不免有些心疼。

   爹娘问起了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而她也激动地讲起了这几年路上的见闻。

   “华大人请客的‘春水生’啊，是真的不错，用茶汤浇筑在那鲜花制成的明胶上。”

   “还有那天宁宝塔，是真的很高，富丽堂皇，我站在楼顶，一眼便能看到整座城的全貌。”

   “还有这珠钗，是大人的弟弟赠予我的，他一开始当是一对想赠给大人，谁知那店家说这是姊妹对，不单卖的，便将这对赠给我了。”

   ......

   这些琐碎的一切，她虽然这些也曾在书信中提及过，但爹娘仍是细细地听讲着女儿口中的每一字句。

   
   行云起将马车停放在了“水门宅”外，一虎头虎脑的孩童从屋内歪着头朝屋外看，这几人陌生，看得他发怵，他却不会旁的话语，只能不断重复地喊着“娘”。

   行云起知晓这是自己的侄儿，行云岫替他起的名字，名唤泑舟，城中之人都“阿舟”、“小舟”这类的唤他。行云起凑近了些，故意将那“昆仑奴”的面具带了起来，行泑舟见此被吓得，哭的更大声了。

   江菱歌本在查看着本月的账目，她便让泑舟一个人在屋前晒晒太阳，不知为何不断地喊着自己，她走了出去，便瞧见了行云起的身影。

   “嫂子。”行云起开口喊道。

   “你个臭小子还晓得回来啊！也从来不知道回封信来！若不是赤华时常同邱大人通信，都以为你不见了！你不知道当时你大哥听见你病重的消息，差点急死了过去！借了辆马车，都打算直奔延陵去了！”

   江菱歌心头不知是喜还是怨，或者是二者兼有，这些情绪，实在复杂。

   “那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嫂子你们也真是的，从来不教‘阿舟’认我，方才在门外，他都将我当外人了......”

   行云起话没说完，便被江菱歌一把拥了起来。

   “欸，嫂子，华大人还在身旁看着呢......”行云起吃重，半蹲下去迁就着嫂子的高度。

   便是在此时，他还有空玩笑。

   华玄机可不等他说完，笑着答道：“可不挨着我的事，家人相见，分外激动，情到深处便抱一下，也不是什么问题。”


   回甘州的当日，华玄机便去见了云雁秋。

   后来，华玄机同行云起常常傍晚来到“关山月”。而云雁秋，也从不多话，径自取来一坛醉花酿同这二人慢慢喝起。有时是华玄机会问起哈刚同她的往事，又有时，是她讲起她同母亲的故事。有时，赤华也会跟过来。

   听云雁秋说，后来黑水城的城门开了，哈刚同她一道进去的，将频伽的尸骨重新拾了回来。

   “那么多白骨，你们是怎么认出频伽前辈的骸骨是哪一副的？”

   “认什么，我随便指了一副，那傻子就认定了是频伽的，说什么也要将其带出来。或许吧，我运气好，随便就指对了。”

   这日云雁秋又喝到了微醺之际，屋外吹起了猎猎的凉风与圆月，云雁秋贪些想夜色，见状便攀到了屋顶。

   哪里成想，遇上了做梦也想不到会再见的人。

   那人着了身退红色的对襟襦衫，下衬云纹银丝绣的间色裙，以及她死也忘不掉的那张脸。

   四目相对，她怔愣了片刻，手中的酒坛落了地。

   “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雁秋眉眼里尽是倔强地看着她。

   魏月眠耻笑道：“喝着酒就将自己喝醉了，真没出息。”

   云雁秋听见这声音便直接将酒坛子扔了，转瞬出手打了个魏月眠措手不及。

   “你功夫退步不少啊！”那招出拳很快便被魏月眠挡了下来。

   “退步再多，料理你还是足够的！”

   “嘴还是那么硬！”

   “彼此彼此......”

   两人的比划，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邱赤华听得了屋顶上的动静，跑出去便看到了来人。

   华玄龄瞧见赤华，便笑着示意其向屋顶上看去。他径自驱使马车，将马最终拴在了客栈那处。

   华玄机同行云起也跑了出来，很快也注意到了二人脸上如此酣畅淋漓的笑容，也从没去想出手制止。

   当晚，关山月已没了月圆，只剩人圆事更圆，两人喝光了云雁秋那年仅存的醉花酿，喝尽了二十年间里那些的为情而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