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阵，才听见刘裕礼很轻的一声笑，不知是冷笑？他坐在她旁边，把碟片拿到他们两个面前，他问：“这里面讲的什么？我没看过。”

　　她在小心翼翼地移了一些，腿悬空着，背靠在床头板上，刘裕礼想她肯定是想脱鞋，但碍于房间里有另一个人，不能这样。

　　于是以有些别扭的姿势坐着，又因为那张碟片，席百合要弯肩，够着身子道：“唔，讲的是——就是抗战的事，你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虽然我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刘裕礼笑道：“那么电影一定很好看了？”

　　席百合道：“也没有，无聊的时候看一看。咦？水开了吧！我去看看，真是渴得要命了，本来要给你烧水，我好像比你还渴似的。”

　　刘裕礼道：“这个——”

　　他还想和她聊这个碟片，但是席百合一下跳下床，一溜烟跑进厨房去了。

　　过了不久，席百合把烧水壶端出来，蹲着在电视机柜下面找，喃喃道：“杯子是在这，怎么找不到了……？”

　　她蹲着的时候，牛仔裤往下撑扯，后腰有一点肌肤露出来，一竖凸出的骨头。刘裕礼把注意力放在手上的碟片上。过了不一会儿，席百合道：“找到了。”

　　她转头对他歉意地笑：“家里不常来人，水杯都落灰了，我涮一下。”

　　席百合从厨房拿着两个干净的玻璃杯出来，但是她又为难，又将杯子挤到床头柜，把书桌旁边立的折叠桌打开放在地上，才倒了两杯热水，席百合摸了摸杯壁，缩回手道：“太烫了，一时半会恐怕喝不了。”

　　刘裕礼笑道：“我倒是等的不怎么渴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去厨房，一会又转到折叠桌前重新摸一摸杯壁，仿佛已经急不可耐，忙得不可开交。刘裕礼顿了一阵，叫住她：“我说，能不能让我插几句话。”

　　席百合蓦地停下脚步，搂着衣摆往后收，手背摁着腰，等他说话。一时仅有她轻轻捶打腰间的声音。刘裕礼道：“这个水要等它能喝太久了，这个能放么？”他说碟片。

　　像找到支撑点似的，她在刘裕礼问的下一秒就道：“能放。”两人都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逗留了。他看她摆弄，将电源线连上电视机和DVD，其次用的是三色线，又依次插了一遍，将影碟放在DVD里，信号源接上后就自动播了，画面定格在一个节点上，席百合道：“我上次看到这里。”

　　刘裕礼道：“就从这。”

　　席百合说：“还是从头看吧，我也不记得这里的内容了。”拿遥控器调回开头。刘裕礼知道她是顾及他没看过，而她已经看过很多遍。电影开始放了，她仍站在那摁着腰。

　　刘裕礼道：“你坐下。”

　　席百合道：“我想站一会。”

　　刘裕礼笑道：“老是要人请的话，是什么毛病？”

　　席百合也觉得太过了，她坐在他旁边，两个人还是离得远的。

　　——“兄弟有一事相烦。”（注［1］）

　　——“请讲，请讲！”

　　——“家母是南总指挥的同乡，现在家母客居广州，想买一名能讲家乡话的丫头，能否代劳？”

　　——“区区小事，理应效劳。令堂大人要用丫头，一定要挑选一个品貌端正的才好呀！你看？”

　　电影播到这，其实刘裕礼想问，那水是不是不烫了？不烫了，那么喝完就走吧。他却始终回不了头，想等席百合来提，可看了那黑白画面几眼，又没什么好奇的，他不爱鉴赏电影。

　　身子向后仰了一下，佯装换姿势一下往她那扫，只看她低着头，将手腕靠脸很近在勾那个挂饰，半天也勾不上。席百合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两个人一对上，她顿了顿，笑道：“哦，你说这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挂不上。”

　　刘裕礼道：“我看看。”

　　他是要帮她勾，却被她避开了，席百合就没再看他，将身子伏得更低，小声道：“摁不开这个钩……你看电影吧，我等会弄好了。”

　　刘裕礼把手收回来，道：“锈了，这回能挂上早晚挂不上。”

　　席百合道：“勾上了。”她把手腕的红绳转了一个角度，把猪型挂饰转到下面，才抬起头对他笑道：“我也觉得麻烦，想买个新的，但是还是算了。”

　　刘裕礼道：“要不了多少钱。”

　　也不是真金子。

　　席百合笑道：“这我知道，不是舍不得这几个钱。——好吧，是我妈让我戴的，她拿我八字让我家那边的一个师傅给我算命，说我缺火，非要我戴点红的。不然我要戴手饰也去买个珠串子戴，不能戴这个，小孩才戴红手绳。”

　　刘裕礼道：“那个猪呢？”

　　席百合道：“属相三合。”

　　刘裕礼多看了她几眼：“你信这个？”

　　席百合笑道：“我可不信。”她说到这个，笑得竟然很开心，想来是觉得无奈又好笑，如果仅靠信命就可以全全改变命运，那么将人心置于何地呢？但是笑完，又不知道该怎么着了，于是她便不笑了，又顿一顿，轻声道：“信命把中国人害惨了，我不信命，也从来不信教的。”

　　电影还在放着，一个人也不看。刘裕礼转头看了几眼，又转回来，他就盯着她看，但想想还是不妥，他怕她误会，低下眼看着床单，却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席百合忽然道：“水凉了吧？”

　　刘裕礼道：“凉了么？”

　　他跟着附和一句。

　　席百合道：“我觉得应该凉了。”

　　屋里灯有点暗沉，是灯管上面有层灰的缘故，然而黑白画面的色彩此时却在她脸上亮晶晶的，好像给她鼻子都照得挺挺的，黑一块白一块。电视机里这时在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

　　——“来当娘子兵的。”

　　——“队伍在检阅你们就进来了，可挺勇敢的啊！”

　　——“敢哪！我什么都敢！”

　　席百合下了床，撑着脚尖去摸杯壁，道：“水凉了。”

　　这一声把刘裕礼唤回神来，他跟着重复道：“水凉了？”

　　席百合把玻璃杯举着给他：“不是凉，是温乎，你喝吧。”

　　他接过来，捧着喝了一口，席百合道：“还行吧？我摸着还有点烫。”

　　刘裕礼把杯子放下，说太烫了。

　　席百合拿起她的那杯喝了一口：“我这杯不烫。”她又摸摸他的杯子，又摸摸自己的，是差不多的温度，她简直想不通，道：“这温度是一样的。”

　　刘裕礼道：“你不能不体谅一下我，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喝着真烫。看来喝这一杯水还要再等一会，再坐一会，好不好？”

　　席百合翻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道：“好的，不过还是不要太晚，明天要早起。”

　　刘裕礼合着手轻轻搓了搓，仿佛手被烫得火热了，需要缓解一下，他一面慢慢地搓手，一面慢慢地道：“明天是周六。”

　　席百合道：“是的，我周六要上班。”

　　刘裕礼道：“又是兼职？”

　　这些事他之前就知道了，所以这次席百合也没有回避，点了点头，补充道：“快冬天了，我打算明天干完就不出去了，还是要攒一点钱。”

　　刘裕礼很久没说话，眼光转到电视机上，对电影很投入了。席百合时不时就要摸一下水杯，她是有点急，一定是的，她想让自己快点走。——这确实是没道理的事，他怎么能赖在她家里这么久。

　　不知过了多久，席百合道：“水凉了。”

　　刘裕礼没从电视机上移开过眼。所以席百合又说了一遍：“水凉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