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那扇拉着厚重窗帘的阳台，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时间。然而，那份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压抑，并未被关在门内。它像无形的烟雾，悄然弥漫开来，侵入了红旗中学的每一个角落。
走廊里，粉笔灰和试卷油墨的味道混杂着汗味，但更刺耳的是那些如同毒藤般缠绕的窃窃私语。
苏晚抱着作业本穿过走廊时，那些目光和低语像冰冷的针，扎在她心上：
“听说了吗？林溪她爸……”
“深圳那边……早就有家了……”
“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啧啧，她妈还装没事人似的……”
“林溪那暴脾气，随她爸吧？基因里带的……”
每一个字都像芒刺，精准地刺入苏晚的耳膜，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搅起一阵尖锐的绞痛。她知道源头——那个曾在纺织新村象征着成功与体面的林老板，如今成了小城最不堪的谈资。他在深圳的“家”，那个比林溪还小的儿子，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炸开了肮脏的涟漪。林溪，成了漩涡中心最醒目的靶子。
课间，苏晚犹豫着走向林溪的教室。后门围着一小撮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个以传播八卦为乐的女生正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林老板那二奶，听说才二十出头！开跑车！林溪妈算什么？黄脸婆！占着位置……林溪那疯劲儿，我看就是遗传她爸的冷血！基因里带的坏种！”
“基因里带的坏种”——这恶毒的字眼狠狠扎进苏晚心里。她下意识看向教室里的林溪。
林溪背脊挺得笔直，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侧着脸，下颌线绷紧，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暗潮——是滔天的愤怒，刺骨的屈辱，还有被言语刺穿的血淋淋的痛楚。她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座强行压下岩浆的、濒临爆发的火山。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太熟悉林溪这种状态了，这是比直接爆发更危险的信号。她刚想上前，林溪却猛地转过头，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门口那群人，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站起身，撞开挡路的同学，径直冲出了教室后门，​​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周六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纺织新村红砖楼上，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帮母亲买酱油回来，经过林家楼下。她习惯性抬头——四楼阳台的雕花栏杆后，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像一块巨大的、拒绝阳光的黑色幕布，透着死寂般的压抑。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女人叫骂声，猛地撕裂了楼道的死寂！声音​​从楼道里传来，带着刺耳的回音，清晰地穿透老式楼板那不隔音的结构，直灌入楼下苏晚的耳中！​
“陈素芬！开门！装什么死！！”
“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女人！老林早八百年不稀罕你这黄脸婆了！”
“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跟你一样没教养！小野种！”
“我儿子才是老林的心头肉！林家唯一的根！你们母女俩趁早滚蛋！别死皮赖脸！”
苏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是那个女人！深圳的那个女人！她竟然嚣张到找上门来！如此肆无忌惮地羞辱林溪母女！
紧接着，门内传来林溪妈妈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却带着明显的破碎感，​​隔着门板，声音有些发闷：​​“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离开？该滚的是你！”​​女人的声音拔得更高，刻薄得像刀子刮过玻璃，​​在楼道里回荡着，​​“老林的钱都给我儿子花了！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吧！识相的就赶紧签字离婚！别耽误我们娘俩享福！”
“砰！”​​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狠狠砸在门上，震得人心头发颤。​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仿佛能看见门内混乱而危险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个更尖锐、更暴怒、带着玉石俱焚决绝的声音炸响，​​带着撕裂喉咙般的痛楚，穿透了门板：​​
​​“滚——！！！”​
是林溪！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狂怒，让苏晚浑身汗毛倒竖！
苏晚再也忍不住，几步冲上楼梯，停在林家那扇冰冷的、带有雕花铁艺格栅的防盗门外。​​​​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如同地狱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小野种！你敢推我？！”​​女人的尖叫​​从门内传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滚出去！不然我杀了你！”​​林溪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狂暴的戾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彻底崩溃的疯狂！
“溪溪！放下！把水果刀放下！”​​林溪妈妈惊恐的哭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刀？！苏晚浑身剧颤，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发麻，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拼命拍打冰冷的铁门，声音带着哭腔：“林溪！阿姨！开门！是我！苏晚！别做傻事！开门啊！”​​
门内是混乱的撕扯声、哭喊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咒骂声、重物倒地声……​​苏晚急得眼泪夺眶而出，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铁门花纹，留下浅浅的划痕。她能想象到里面的景象：林溪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手里握着冰冷的凶器，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林溪妈妈在惊恐中徒劳地哭喊、阻拦；那个女人在最初的慌乱后，可能更加恶毒地刺激着林溪脆弱的神经……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落地声！是刀！刀掉在地上了！
紧接着是女人一声变了调的、带着恐惧的惊呼：“疯子！你们母女都是疯子！等着！你们给我等着瞧！”高跟鞋的声音急促、踉跄，由远及近，​​方向直冲门口！​​
苏晚贴在门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听到屋内脚步声凌乱，女人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门锁被粗暴拧动的“咔哒”声！​​
“砰——！”一声巨响！厚重的防盗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苏晚猝不及防，差点被门撞到，踉跄着后退一步。一股混杂着廉价香水、汗水和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个女人——深圳来的情妇——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惊恐扭曲，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慌乱和未消的怨毒。她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胡乱地整理着歪斜的衣领，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看到门外的苏晚，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迁怒。她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侧身挤过苏晚，​​高跟鞋在楼梯台阶上敲出更加急促、慌乱的“噔噔噔”声，一路向下，伴随着她气急败坏、语无伦次的咒骂声，渐渐消失在楼道深处，像一条落荒而逃的毒蛇。​​​​
防盗门被猛地拉开又重重地撞在门吸上，发出“哐啷”一声闷响。门内，林溪妈妈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啜泣声从指缝间溢出。她身边不远处，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林溪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门口，身体像绷紧的弓弦一样僵硬。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双手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微微颤抖。她的背影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无法宣泄的、被逼到绝境的狂怒。她似乎没有力气转身，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愤怒的雕塑。
苏晚站在门口，心被攥紧。眼前景象令人窒息。她想做些什么，但林溪那堵墙般的背影让她无法靠近，任何举动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穿堂风掠过，林溪身体微颤。苏晚明白，此刻她们最需要的是独处的空间。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倔强的背影和地上的林溪母亲，默默转身，脚步沉重地走下楼梯。
​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更低，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