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铃声像道闪电，劈开了屋里闷得喘不过气的空气，也劈中了她混沌的脑子。
谁？这么早？物业？推销？还是……婆婆又有什么新指示？苏晚浑身一僵，脚步顿住。她此刻蓬头垢面，形容枯槁，怀里抱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儿，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任何人。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女儿，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
“叮咚——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甚至……带着一丝急切？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的预感抓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抱着还在哭的孩子，踉跄着挪到门边。透过猫眼，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外面。
晨光里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轮廓。
是谁？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拼着最后一点劲，拧开了门锁。
门，拉开一条缝。
早晨微亮的光，带着夏天闷热的气味涌进来，清清楚楚地照见了门外站着的人。
风尘仆仆。
简单的白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挎着个半旧的帆布包，脚上一双沾了泥点的帆布鞋。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井，此刻正透过门缝，直直地看向她。
是林溪。
苏晚完全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像被钉在原地，呆呆地站在门口，抱着哭嚎的孩子，看着门外那个熟悉又带着点陌生距离的身影。她怎么来了？她怎么知道的？她……她看见什么了？看见自己这副比鬼还狼狈的样子？看见这地狱一样的早晨？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女儿尖利的哭声，在死静的屋里刺耳地响着。
林溪的目光，像两束冷光，飞快地扫过苏晚蓬头垢面、泪痕油汗交错的脸，扫过她深陷的黑眼圈和蜡黄的脸色，扫过她沾满奶渍汗渍、皱巴巴的睡衣，最后，定在她怀里那个哭得撕心裂肺、小脸通红的小生命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嫌弃，没有客套的寒暄。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心疼？以及，在那心疼之下，汹涌翻滚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下一秒，林溪动了。
她没说话，没打招呼，甚至没迈进门，只是再自然不过地、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伸出手，从苏晚僵硬的胳膊里，接过了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婴儿。
动作有点生涩，却带着一丝笨拙的熟练？仿佛这个动作，在她心里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苏晚只觉得胳膊猛地一轻，那个让她心力交瘁、快要压垮她的重量，一下子到了林溪怀里。她下意识地想要阻拦，想说“她认生”、“她还在哭”，可喉咙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干得发不出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林溪用那双曾握粉笔、批作业、也曾紧握成拳压抑愤怒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女儿。
林溪抱着孩子，动作有些生硬，显然并不熟练，但她的手臂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微微低下头，看着怀里那个即使在陌生人怀中，依旧闭着眼睛、张着小嘴、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人儿。然后，她轻轻地、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带着长途跋涉后沙哑的嗓音，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极其简单的旋律。
那旋律……苏晚的心猛地一抽，像被电了一下。
那是……那是初三那年，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画面涌了进来：林溪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身体因为寒冷和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苏晚笨拙地给她擦干头发，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眼里冰封的绝望，不知道怎么安慰，急了，就哼起小时候自己怕打雷时、母亲总会哼唱的一首轻柔的歌谣。她唱得磕磕绊绊，甚至严重跑调。在那个冰冷的雨夜，那首不成调的儿歌，是苏晚能给予的、最原始也最温暖的慰藉。后来，林溪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夜晚，苏晚也几乎忘记了那首歌。
然而此刻，林溪却在哼唱它！用她那低沉沙哑的嗓音，笨拙地、却无比清晰地哼唱着那首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只属于她们两个的旋律。每一个简单的音节，每一个生涩的转折，都带着那个暴雨夜的潮湿、寒冷，和苏晚当年那份笨拙却滚烫的暖意。
奇迹发生了。
怀里的婴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竟然在旋律响起后，渐渐减弱了！小家伙抽噎着，小脑袋在林溪的臂弯里蹭了蹭，沾满泪水的大眼睛茫然地睁开，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却散发着一种奇异安定气息的人。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最后，竟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抽动。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只有窗外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背景音，和林溪那低哑不成调的哼唱最后的尾音，在晨光里慢慢散掉。
苏晚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林溪抱着一夜哭闹、现在却奇迹般安静下来的女儿。看着林溪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在晨光里勾出坚毅而疲惫的线条。那个暴雨夜蜷缩在她家小床上的少女，与此刻抱着婴儿的沉静身影，在视线中，缓缓重叠。
那根绷得太久太久的弦，那堵撑得太久太久的堤，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不再是压抑的啜泣，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哇——！”
一声从嗓子眼最深处冲出来的嚎哭，猛地从苏晚喉咙里迸出来！她像个在沙漠里走了太久、终于看见水源的旅人，像个在深渊里掉了太久、终于抓住绳子的溺水者，发出憋了太久太久的、歇斯底里的痛哭！
哭声震耳欲聋，充满了崩溃和释放。她再也顾不得形象，顾不得体面，顾不得林溪会怎么看她。她只想哭，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哭给这个跨越千里、突然出现在她崩溃边缘的故友听！
“溪溪……溪溪……”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林溪的名字，“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林溪抱着已经安静下来、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妈妈哭的孩子，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眼神沉静如水，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包容着苏晚所有的崩溃和宣泄。
“婆婆……她……她天天像监视犯人一样盯着我……盯着我喂奶……”苏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控诉着，仿佛要将积压的苦水全部倒出来，“说我奶水稀……是清水……没营养……说她当年奶水像喷泉……又浓又白……她……她偷偷给朵朵喂米汤……我说不行……医生说不行……她就骂我……说我书读傻了……不懂老理……洗尿布……满屋子都是屎尿味……我说用尿不湿……她说我败家……不会过日子……”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溪，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李哲……李哲他……他就只会说……妈也是为孩子好……晚晚你多体谅……他什么都听他妈的……他看不见我***裂了……流血了……结痂了又被吸破……他看不见我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他看不见我快疯了……我跟他吵……他就躲……就说要冷静……溪溪……我像个外人……像个……像个给他们家生孩子的工具……我连奶牛都不如！奶牛还能歇歇呢！”
“我什么都做不好……连自己的孩子都哄不好……喂不好……”她将脸埋进靠垫，发出绝望的呜咽，声音闷闷的，充满了自我否定，“婆婆……婆婆她那天……骂我……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了孩子也喂不饱……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林溪，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求最后的确认，“溪溪……我是不是……真的做不好一个妈妈？”
她哽咽着，眼泪流得更凶，像是想到了更深的痛处，声音里是彻底的迷茫和自我否定：“溪溪……你告诉我……我当初……选择结婚……选择和李哲在一起……是不是……真的错了？”
​​林溪抱着安静下来的婴儿，心头猛地一紧。苏晚此刻崩溃绝望的模样，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年被父亲抛弃后，母亲也总是这样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我错了……当初就不该……不该……”
她绝不能让苏晚重蹈母亲的覆辙，在那令人窒息的婚姻里耗尽所有光彩。​​苏晚是她心尖上的兔子啊！就算她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晚的人生，滑向那个她从小发誓要逃离的、黑暗的深渊！​​
​​这念头让她抱着婴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她看向苏晚的眼神，在心疼之上，骤然多了一抹决绝——仿佛要用目光将她从深渊边缘狠狠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