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十三年冬　　
　　
　　碎雪絮絮，打破着雪夜里黑色与白色的交界，成为寥落小径中唯一的景。
　　
　　细碎的脚印蜿蜒没于一路走来的黑暗。
　　
　　立领藕粉小袄，托着粉白精致的脸颊，黛扇长睫垂着，甄颐绵伴着丫鬟素月靠近了肃国公府正院。
　　
　　到这时才听得到入年的热闹。
　　
　　年夜里大人、小姐、公子们都聚在正院，不守职，不家去的下人们也都聚拢在这头，探头张望房里的热闹，听到什么互相掩唇跟着主子们嬉笑，丫鬟们若有似无的向着耳房里坐着的高大男子看去。
　　
　　甄颐绵也笑了笑。
　　
　　靠近了主屋，素月先一步挑开厚厚的棉帘。
　　
　　甄颐绵素手握着一些卷纸迈入了门中。
　　
　　门帘落下，素月留在了外头，遮掩了满目的担忧。
　　
　　洛阳冬日里大多时候不冷，但也要夹袄长裘的，加了棉絮的夹袄，倘若不是身量出挑的纤细匀称，多半会显得臃肿。
　　
　　可那身姿袅娜，行走间聘婷生姿，偏生将有些旧的粉袄穿的托着那粉颊娇嫩，长睫一抬，凤眸水润，更是个顾盼生辉，艳丽的扎眼。
　　
　　正堂中坐着的夫人们正聊的热络，下意识往那惹眼处看去，不熟悉的一眼惊艳，而后才回想起这艳色小娘子是谁，随即别开眼，又不咸不淡垂眸饮茶，互相说话。
　　
　　夫人们各自落座，三五聚在一处，上首桓老夫人身边更是围坐满了人，一道道的，最外头是端茶送水的嬷嬷和丫鬟。
　　
　　纤手攥了攥手中的卷纸，甄颐绵始终淡笑。
　　
　　“哎呦，怎么我往这头，您就往这头，我往那头，您就往那头。”
　　
　　身后传来抱怨，甄颐绵眨了眨眼，足下稍快动了几分，侧过身。
　　
　　奉茶的丫鬟怜杏嘴里碎念着，终似得空隙，走近里头，笑着与夫人主子们奉茶。
　　
　　不知夫人们提到了什么，哄笑做一团，奉茶的丫鬟们也跟着轻笑。
　　
　　这厢正房里热闹，那厢耳房里也时不时迸出欢笑声。
　　
　　“哟，这回怎么输给我了，二哥刚刚不是很得意？！”
　　
　　少女鹅黄绣飞花裙，房里碳火足，只着了薄薄的小袄，俏丽的小脸扬起，明眸里满是得意，这回也不瞪身侧捶肩的丫鬟们了，只招呼着道：“都快掏钱来。”
　　
　　对家一放水，苦的是押宝最多的下家，三公子桓崎哭丧着脸，扭捏着，“刚刚老祖宗给的赏不如直接给你了。”
　　
　　怎么不是放水呢，明明二哥有扼住那得意丫头的棋路，偏刚刚作晃神没看见。
　　
　　早知道二哥疼爱四妹妹，瞧着先头几次二哥哥杀伐果断，一直连胜，几个兄弟姐妹怨声载道，甚至赢得四妹妹气的拿丫鬟们撒气，他还想着二哥这方面是“刚正不阿”，这次下了注大的，没想到在这等他呢。　　
　　
　　桓肇嘴角噙笑，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眼帘垂着，“当哥哥给你上了堂课。”
　　
　　桓崎不情不愿的掏钱袋。
　　
　　桓淳闻言嘴角咧大，不管不顾的伸出手到对面，“二哥哥，你的呢。”
　　
　　决出了赢家，桌上的就要掏钱了，被吞的棋子少，桓肇输的不多，但对面的手都快伸到他下巴了，瞧着丫头的得意，桓肇笑着将整个钱袋放在了那皙白张扬的手上，“多的算给你们继续玩的。”
　　
　　耳房的公子、小姐们一阵欢呼！
　　
　　桓淳掂量着自家二哥的钱袋，明眸叽里咕噜的打转，又伸手道：“还有呢……”
　　
　　二哥下职的时辰，她老早就去街上等了，可是瞧见他下马进了宝玉阁。
　　
　　捻帕子站在桓肇身侧的表姑娘曹蕊看不惯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样，跟着摇头笑着，“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输了握槊又输双陆的，你瞧你刚刚嘴上都能挂水壶了，还不是你二哥哥哄着你。”
　　
　　桓淳闻言小脸绯红，瞪去一眼，却理直气壮的伸手。
　　
　　桓肇一笑，放下手里把玩的棋子，将那伸到他眼下的手攥了回去，笑道：“妹妹，饶了哥哥吧，哥哥的月俸都在这了，那阁没什么好物什，瞧了一圈没配得上妹妹的，最多给下人打个赏，改明儿哥哥给妹妹补上好的。”
　　
　　原是变着法的要礼物呢。
　　
　　瞧着高大健硕的男子无奈哄人，哪还有在外被一众公子、少爷围着策马游街，睥睨冷淡的样子。
　　
　　在外冷淡高高在上的桓二爷也就在嫡亲的妹妹面前是这般。
　　
　　耳房里几位公子小姐跟着低笑，这兄妹俩感情好众人都见怪不怪了。
　　
　　毕竟肃国公府大房只嫡出三位公子小姐。
　　
　　肃国公虽早去，但大公子桓玄袭爵前已经年少封侯、入仕，新天子践阼后，仪仗门阀，大公子出类拔萃，与新天子年少亲厚，任御史中丞、侍中、都军辅政，两年前陪都许昌生乱力压王室乱臣，平乱后受命镇守许昌，去岁底，二十有五的大公子加受封大都督，天子允其带剑穿履上殿，大公子辞让不受，但天子青眼有目共睹，肃国公府因大公子延续护国门庭。
　　
　　二公子桓肇比大公子桓玄小七岁，今年十九，四小姐桓淳年十八，兄妹俩年纪相仿，比起长兄早担大任离府，一母同胞，兄妹俩几乎相伴成长，加之又是亲眼目睹当年肃国公丑事……丧母后相互扶持，自然亲近。
　　
　　“东西放下吧。”
　　
　　区别于刚刚的欢笑声，稍冷了下来的沉声响起，耳房笑声间隙中，几位公子小姐也听到了正房里祖母的声音，纷纷瞧看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耳房刚刚的热闹的气氛散了散。
　　
　　桓淳笑容率先龟裂，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右腿，声音忍不住的尖锐，“她什么时候过来了，真是晦气！”
　　
　　桓老夫人是抽空回神说话的，实际上一进门便看到了，扫了一眼杵在那的人，觉得实在不像话才开口，并未影响正房里夫人们的玩乐说笑。
　　
　　甄颐绵闻言将手中誊抄的经卷放下，欲言又止，但瞧看桓老夫人又与夫人们说笑着，便从人间退下，转头察觉到耳房淬毒的眸光，长睫垂着，挑帘离开。
　　
　　最见不得她这番低眉顺眼，矫揉造作的模样，桓淳克制不住的拍桌，“小贱人。”
　　
　　知道小姐想到不快的事了，丫鬟们不敢吱声，曹蕊上前抚肩安抚，“何苦为她生气，好了，别瞧了，气坏了二哥哥看到要心疼了。”
　　
　　提起二哥，桓淳立刻想与哥哥同仇敌忾，转头瞧去，却不见二哥的身影，不由疑惑问到，“二哥何时离开的？”
　　
　　桓崎喜滋滋的掂着分来的钱寻哪几桌适合押宝，随意哼声道：“男子放什么水都要与你们女子们知会？”
　　
　　曹蕊反应过来面红骂道：“输了钱，瞧你那出息！”
　　
　　桓淳闻言一时也忘了刚刚的疑惑，一块骂人。
　　
　　无怪乎桓淳见到人含恨，因为肃国公夫妻死的不光彩。
　　
　　因为一个女人。
　　
　　被称为涟夫人的女人自入府后便夺得了肃国公全部的宠爱，一度府门只知涟夫人，不知国公夫人，连带那女人带进国公府的小野种也似正头嫡小姐一般，夺了本该属于桓淳的一切。
　　
　　贱女人服毒自杀，她与二哥拍手称快，可没想到转日父亲也服毒自杀，不日，母亲疯癫自尽，她与二哥亲眼目睹母亲吊在房梁上吐舌三寸的样子……他们都知道是那个贱女人和带来的小贱人搅合他们家破人亡的。
　　
　　祖母说是留她在府门诵经赎罪的，但她可不信那些，她自与她没完，不，他们兄妹自与她没完。
　　
　　国公府后院南边偏僻小院。
　　
　　房中炭火不是精碳，烧的噼啪作响，可很快便被内间的暧昧声盖过。
　　
　　层层帐幔却遮掩不住帐内的起伏。
　　
　　许久后帐内安静下来，素月推门而入，不敢去瞧那边的暧昧，将食盒放在外间的桌上，又匆匆往外走，路上踩到了自家小姐的裙子，眼睛不由一红，不敢停留，合门离开。
　　
　　从房门到床榻，已经失守几次，甄颐绵眼眸迷离，察觉到男人再次，素手下意识的抵在男人胸膛上阻止，“二哥哥，二哥哥……”
　　
　　她凤眸欲泣，却更添潋滟，声音焦急，但实在绵软，单凭她自己恐怕要事与愿违。
　　
　　也知自己刚刚的猛浪，给她缓儿，桓肇握着细腰将人抱入怀中，在她耳畔沙哑道：“怎么到前院去了？”
　　
　　纱帐中，男人肌肉精悍，半身赤膊支腿而坐，女子墨发倾泻，两腮坨红，俯在他胸口，不住的喘息，双眸仍是失神迷离，无意识道：“刘嬷嬷今日没去佛堂取经文。”
　　
　　桓肇轻笑，捻着女子的下颌，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眼睛不语。
　　
　　甄颐绵不知所以，只是以为他要她如同往日一般，随即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啄了啄，“我今日实在累了……”
　　
　　虽然非本意，但桓肇很是受用，只顺着吻了一番，毫不在意两人唇间的暧昧，“妹妹还没用饭？”
　　
　　甄颐绵无力靠在他怀中，喘息点头。
　　
　　两人一道坐去了外间。
　　
　　是甜羹，入口时，甄颐绵不可察的蹙眉，但从正院离开一直空落落的。
　　
　　想说的没能与桓老夫人开口，又被半路突然出现的桓肇拉入暗处亲热，惊魂未定……
　　
　　吃了东西，碗快见了底，甄颐绵才从刚刚一连串中找回了魂儿。
　　
　　甄颐绵坐在男人怀中静静地吃着，耳朵被男人食指中指捻揉，不多时，耳朵上被挂上一对耳珰。
　　
　　甄颐绵眼帘轻垂，面颊红着，手握了握羹勺，看了眼男人，又迅速垂下，“也想见二哥哥。”
　　
　　现在是想起回答他刚刚的问话了。
　　
　　桓肇呲笑靠近，可见那粉黛盈盈，碧眼水润，他没有再说话。
　　
　　可她总不让他痛快。
　　
　　甄颐绵抚着耳珰，摸出是大半颗珍珠里嵌着碎玉，素手细细描摹着，继续轻声道：“二哥哥，上元节我也想去街上瞧瞧灯。”
　　
　　桓肇依旧笑着，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从眼睑看到红唇，“知道吗，因为你，刚刚我可是输了一月的俸禄。”
　　
　　稍稍知事后，甄颐绵从未玩过什么公子小姐间的玩乐，早不知那放松玩乐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那玩乐的规则，但知道这人根本不是在说银钱铜臭，国公府的二公子最不在意的怕就是那些死物。
　　
　　甄颐绵眨了眨眼，顺着抬头。
　　
　　他其实只是在告诉她，她要让他痛快。
　　
　　纤手放下羹勺，甄颐绵眼帘落下，长睫颤抖，仰头去吻桓肇的喉结……
　　
　　男人胸膛起伏，戏谑的眼眸变得赤红，陡然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床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