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师兄。”杜望心准时出现在自习室，一边缓步走近一边观察谭参，唯恐他还在介怀昨晚的事。

　　“坐吧。”谭参面前摆着纸笔，语气毫无波动。

　　今天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昨天的樱花树、银色领带夹、昏暗中的心跳呼吸和难言之隐仿佛是一场梦。

　　“毕业论文分为哪几部分？”谭参提问道。

　　“前言或者绪论，也就是背景、综述、目的，然后是材料方法、结果、讨论......还有最前面的摘要。”杜望心早有准备。

　　谭参点头：“其实这些，你现在都能写出来，关键是理清楚论文的故事线，你需要知道哪个部分应该出现在哪个位置、再如何把它们串联起来......”

　　杜望心的脑子逐渐一团乱麻。

　　“有什么疑问吗？”谭参发现杜望心眉头紧皱。

　　“嗯......师兄能不能帮我理一理，咱们做的这么多实验各自是测什么的？”杜望心愧疚极了，她本就是稀里糊涂地开始，只管做，不管问，几个月间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好。”谭参把白纸推到两人之间，同时在电脑上打开对应的实验结果图方便杜望心记忆，“我们最开始做了暴露实验，然后是几种染色，HE染色检测肝纤维化，吖啶橙染色检测细胞凋亡，免疫荧光双染检测细胞焦亡......接着是转录组、定量和wb，我们测了很多因子和基因......它们各自的通路......”

　　清润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带杜望心回顾了他们做过的所有实验，同时一条一条地写在纸上。

　　“你实际做完的内容比开题的安排多了很多，背景和综述可以部分参考开题报告，但还要补充多出来的部分、重新组织论文故事的基调和逻辑。”一面纸写得满满当当，是两人大半年的努力成果缩影。

　　为什么他们喜欢把论文称为“故事”呢？听起来像文学创作，杜望心暗自疑惑。

　　谭参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蓝笔递给杜望心，“我说完了，现在你试着讲一讲打算怎么开始写这篇论文。”

　　“诶？”杜望心把目光从谭参认真专注的眸子移向桌上的纸张，一时无措。

　　“没关系，大胆写，不恰当的地方我会告诉你。”谭参温声鼓励道。

　　谭参的字潦潦草草，但结构端正有致。杜望心在旁边谨慎地加上自己的笔迹，“在前言里依次介绍邻苯二甲酸二酯的理化性质，以及对其他动物肝纤维化、凋亡这些的研究进展......”她试探地抬头，谭参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杜望心一边斟酌一边标注，“然后方法和结果，就按照师兄写的来吧，先写暴露实验、再写那几个染色、转录和蛋白的表达......”

　　杜望心再次抬头看他，谭参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你关于前言的构思大体没问题，但是......”

　　杜望心收起手臂，准备洗耳恭听。

　　谭参原本无意识敲着桌面的修长手指又拿出一只红笔，“但是论文的方法和结果，应该按照故事线而不是实验顺序来写，这就回到我最开始说的‘知道哪个部分应该出现在哪个位置’。”

　　杜望心听得云里雾里，谭参边写边解释：“简单来说，实验结果要和你的前言呈现逻辑上的对应。”

　　杜望心连忙凑上去察看自己写的前言梗概。

　　“根据你构思的前言，第一部分是邻苯二甲酸二酯的理化性质。而暴露实验是为了研究邻苯二甲酸二酯对实验对象的发育毒性，那么它是结果的第一个部分。”谭参画出一条红色的线，连接他的黑色字迹和杜望心的蓝色字迹。

　　杜望心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第二部分是肝纤维化，这一部分需要呈现检测肝纤维化的HE染色结果，以及我们做的所有细胞因子和基因中关于肝纤维化的那一些。”谭参抓起鼠标，快速翻过一张张表达图和蛋白条带图，“你看，我们做了这么多，但是不能一股脑地放在一起，而是要分门别类地说明。”

　　谭参画出更多的红线，杜望心挠挠头问：“那我怎么知道这些基因是关于什么的呢？”基因总是以一串缩略字母、有时加上数字来命名。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谭参认真地说，“明确所有因子和基因的功能。”

　　“好。”杜望心记在心里。但设计了整个研究的师兄肯定知道吧？却还是让她自己做一遍......

　　“第三部分是细胞凋亡，以此类推，需要吖啶橙染色以及相关因子和基因的实验结果。再往后，细胞焦亡是免疫荧光双染......”谭参继续讲解，“......一直到写完三种程序性细胞死亡，总共是五个部分。”

　　谭参画完所有的红线，标上序号，杜望心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论文的故事线。”

　　“对。”谭参赞许一笑。

　　杜望心摩挲下巴，仍在对着色彩斑斓的稿纸沉吟。

　　“我刚刚说，你的前言是‘大体没问题’，还是有几个地方需要明确和补充。”谭参默默注视着杜望心的侧颜。

　　“嗯，你说。”杜望心抬眸，两人暖融融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蓝笔。”谭参伸出手。

　　“给你......”

　　......

　　自习室另一头的咖啡机前，杨澈小声嘟哝：“真甜吧我说。”

　　“嗯？”大师姐正在泡咖啡，“你不是不加糖吗？”

　　“没有。”杨澈向谭参和杜望心的方向努努嘴，“我说他们。”

　　大师姐转过身，故意做出嫌弃状，“谭参也会有这么腻的时候，受不了。”

　　“其实唐僧师兄对师妹们都挺不错的，但是对杜望心师妹，那耐心和温柔真是前所未有。”杨澈感慨道。

　　“你羡慕了？”大师姐侧目。

　　“我平等地羡慕所有师妹。”杨澈叹气，“上次我们几个可是被他批得不眠不休改了三天论文。”

　　“你别叫他唐僧了。”大师姐揶揄道，“他已经动了凡心。”

　　杨澈差点笑喷，又偏头啧啧问道：“你说他俩最后能成吗？”

　　“不知道。”大师姐喝了一口咖啡，“谭参这个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

　　......

　　杜望心小心翼翼地叠好那张稿纸，夹进笔记本里，“师兄，咱们这个研究是不是没啥人做过？我试着搜索，但是搜不到类似的文献。”没有相似研究作为参考，无疑会加大写论文的难度。

　　“没记错的话，你自己就在开题的文献综述里就写过：‘相关实验未见报道，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谭参半开玩笑地问。

　　“啊......”杜望心大窘，仔细回想，自己貌似真的写了这句话。

　　这是从模板上复制粘贴的套话，哪知道真的没有啊！杜望心在心里哀嚎。

　　“前所未有的研究可是非常有意义的。”谭参笑道。

　　杜望心一脸郁闷。

　　杜望心和其他同学讨论过毕设进展，发现不少人要么在网上搜到题目几乎相同的文献，要么毕设本身是师兄师姐的一部分，写文章十分简单，说得好听些——从前人的表述中各取所需；说得不好听......不过一个“抄”字。

　　但一个字都没得抄，未尝不是另一种灾难。毕竟，她只是一个想顺利毕业的本科生。

　　“讨论和展望这些，我真的能写出来吗？”杜望心嘟哝。

　　谭参见杜望心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再逗她，“还有我呢。”他正色道。

　　杜望心怔怔地望向谭参，他抱着手臂，神色是一贯的淡然，但眼里自信闪烁，“不懂的地方及时和我沟通，我们一起解决。”

　　“好。”杜望心燃起些许希望，师兄值得信赖。

　　“去写吧，写完了发我，我先帮你改几遍，你再发给老师。”谭参回到电脑屏幕前。

　　“嗯。”杜望心正要离开，突然被大师姐叫住。

　　“师妹，晚上打羽毛球吗？”大师姐端着咖啡装作不经意路过。

　　杜望心犹豫片刻，大师姐为何不从手机上问她，她用余光偷瞟谭参。

　　但话说回来，也没规定她除了吃饭睡觉都必须在写论文。

　　“好啊，就我俩吗？”杜望心也很久没做过体育运动，之前一起打球的同学要么实习要么回家。

　　“大家都在，两个人单打两小时可是会累坏的。”大师姐又问，“谭参，你打不打？”

　　“好。”谭参仍在盯着屏幕，点点头。

　　杜望心眨眨眼，他们这帮人为什么会喜欢找我玩呢？

　　“我先去写论文了，拜拜。”杜望心向大家道别。

　　“晚上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