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吃吧，我还要回去复习。”杜望心干巴巴地说。

　　“你平常就吃这？我看你们学校附近上档次的馆子也不少啊。”面前的男人用筷子随意扒拉几下碗里的东西，点上一根烟，“是不是钱不够花？要我给你转吗？”

　　“不用。”杜望心捧起碗不想看他，以往很美味的牛肉汤今天似乎都不香了。

　　“你妈的病怎么样了？”

　　“上个月出院了。”

　　男人吐出一口烟雾，“跟你姐说，以后要是急需钱治病，可以找我借。”

　　杜望心低着头一言不发，嘴角抽动着。

　　“你谈到对象了吗？”

　　杜望心皱着眉和他对视，“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笑了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姚总，他还是很想见你一面。”

　　杜望心几乎要摔筷子了，饭馆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在意味深长地往这边看，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别再扯这些没用的了，算我求你，老爹，不然恕我不奉陪了。”

　　“还是这么不懂事。”男人对杜望心的愤怒不以为然。

　　这顿晚饭在煎熬中结束，杜望心顾不上告别，结完账就扬长而去。

　　回到学校里，杜望心掏出手机，拨号，“喂，姐，妈还好吗？”

　　“嗯，刚散步回来。”电话那头的人说，“要和妈说话吗？”

　　“不用了。”杜望心长呼一口气，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人去找你了，是不是？”

　　“他简直就是神经病！”杜望心终于骂出口，一股脑儿地倾诉道，“上个月就找我了，让我去相亲，但这其实比相亲还恶心几百倍，他认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老板，为了和对方谈生意，竟然！私自把我介绍给对方，私自把我的照片给出去，说对方正好是单身，看了照片很喜欢我，要约我见面？！”

　　“什……？”

　　“那还是四十多的老男人。”杜望心嫌恶地说。

　　“我天，他有病吧。”

　　“他以为我是块肉啊，想挑就挑，想卖就卖。”杜望心压抑着怒气。

　　姐姐给杜望心顺毛了半天，最后提议道，“还是拉黑吧？赶紧断绝关系了。”

　　“不，可不能再让他到学校里。”杜望心回想起一些糟糕的往事。

　　“以后尽量别理他……啊突然想起来，我给你买的两件裙子到了，记得试。”

　　“好的，唉……我到图书馆了，先挂了，拜了老姐。”杜望心踱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笔却看不进书，烦躁像排污口的脏水一股股往外冒。

　　父亲，杜望心对这个词的最初印象是弥漫着酒气和吼叫的夜晚，母亲的伤痕和眼泪，姐妹俩瑟瑟发抖的恐惧。

　　父亲是一个喝醉后会变成恶魔的禽兽。

　　她和姐姐用尽全力，用了十数年，铲除了原生家庭的毒瘤，但伤疤从未痊愈，不幸接踵而至，大二那年母亲病倒了，姐姐继续带她挣扎着生活。令人更加痛苦的是，时至今日，那个男人还不时来骚扰自己。

　　他再婚了，可笑的是他生不出孩子了，于是阴魂不散地想从曾经的亲人身上榨取好处。

　　杜望心发了一条朋友圈：大家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做什么呢？

　　她放下手机，强压住头晕恶心的不适感，迷迷糊糊地看了几个小时书，直到夜深她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收拾东西离开，看眼手机，收到了不少安慰，心里似乎没那么郁闷了。

　　杨澈师兄——上次被他要了微信——还很搞笑地回复了“drink shake attack”，这都啥呀。

　　一条消息让杜望心脸上细微的笑意消失了。

　　谭参：明天八点来实验室吧。

　　啊啊啊啊啊讨厌，杜望心无声哀嚎。

　　她突发奇想，谭参师兄会看朋友圈吗？好像真不看，杜望心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他发现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大概是一年一条。

　　上一条是校园里的某种罕见植物，再之前是生物采样和转发的学术动态。

　　没什么好看的，杜望心爬回宿舍，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早早起床，拿着书到实验楼。

　　清晨很是寂静，杜望心跟在一个提着鱼竿和一桶鱼的师兄后面上楼，然后蹲在走廊上捧书默背昨晚学习的内容。

　　自习室的门突然开了，谭参师兄从里面出来，“来这么早？”

　　“嗯……师兄好。”杜望心缓缓抬头打了个招呼，没有从地上起来的意思。

　　“你去我工位上坐吧，我去拿试剂。”谭参揉了揉眉心，“桌子上有咖啡，想喝就冲。”

　　“噢，好。”杜望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精神一些，从谭参背后进到自习室。

　　自习室里有刚刚拿着鱼竿的师兄和一位曾在实验室见过的师姐。杜望心刚进去那位师兄就对她说：“你比谭参还勤奋，真的。”

　　杜望心不知如何回应，师姐也在好奇地打量她，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加油啊，学妹。”

　　杜望心窘迫地点点头，溜到谭参的位置上继续背书。

　　实验一如之前那样，谭参带着她做一遍，之后就是她自己重复，等待，重复，等待。

　　空闲的时候杜望心继续死磕万恶的生化书，但今天实验室格外热闹，谭参师兄一直在一旁忙自己的实验，晚一点杨澈师兄也来了，早上的师姐也在，他们三人的聊天成了杜望心做实验的背景音。

　　“杨澈，话说你怎么这个点就来了？”

　　“我来洗眼镜，晚一点怕被人约了。”杨澈师兄笑嘻嘻地操作超声仪，“谭师兄要洗吗？”

　　“不了。”

　　“真有你的嗷。”

　　“对了，之前买试剂送了好多咖啡，你们要吗？”

　　“要啊！”

　　“要！”

　　“那我去搬上来。”

　　杜望心憋了半天，终于等到谭参出去的时机，她连忙挪到杨澈旁边，“师兄，我可以请教你一道生化题吗？”

　　“生……生化吗？”杨澈师兄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就是关于，几大循环的……”杜望心双手奉上生化书。

　　“嗯……我可以试试，我去年才学了高级生化。”杨澈师兄好像有点心虚，但只能接过来一起看。

　　“你问错人了学妹。”师姐揶揄道，“他70分飘过的。”

　　“哎，我会做。”杨澈师兄忿忿地说，“笔和纸拿我一下。”

　　五分钟后，一副苦瓜脸的杨澈师兄向师姐求助，“彗姐，你说说一分子十七碳饱和脂肪酸甘油三酯完全氧化产生多少ATP？”

　　“好应试的题，不会。”师姐干净利落地回绝了。

　　杨澈又抓耳挠腮半天，正准备承认自己也不会，谭参回来了。

　　杜望心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位置，她有些不安，谭参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时间快到了吧？”

　　“啊，是是。”杜望心连忙回到仪器旁边。

　　“师兄——来看这个。”杨澈拉长了声音。

　　“什么东西？”谭参被他叫过去。

　　杜望心在捣鼓那一大堆离心管，只听见背后两位师兄的只言片语。

　　“你第一步就没对，甘油激酶要消耗ATP的。”

　　“然后是，丙酰辅酶A三步酶促产生琥珀酰辅酶A……”

　　“额，这个学过吗？”

　　“……到丙酮酸还没完，要活化成乙酰辅酶A进TCA……”

　　杜望心忙活完自己的事，转过身看到的是抱着手臂的谭参和蹙眉盯着书的杨澈。

　　“你给她讲吧。”谭参对自己的师弟说。

　　“唔……嗯。”杨澈满头大汗，“你唐僧……哦不，谭参师兄把答案的356ATP算出来了，是这样的……”

　　谭参默默听着杨澈讲题，有时补充纠正一下。

　　师姐在后面嘿嘿地笑，“谭参还真有两把刷子。”

　　“两把？两百把都有！”杨澈师兄嚷嚷道。

　　“之前做过TCA这块，记得比较清楚。”谭参的目光移到杜望心脸上，“听懂了吗？”

　　杜望心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其实仍然一知半解。

　　“你现在可以提问。”谭参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能再重复一次吗……师兄？”杜望心垂头不敢看他们。

　　“我来吧。”谭参拿过草稿纸。

　　“师兄，我也要听。”杨澈把椅子拉过来坐好。

　　在三人没注意到的后方，师姐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