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昱这么一歇就是三年。何琼的本事不差，两个月后她一身的伤就恢复如初了。这时候何琼才敢出去打听消息。鬼市元气大伤，紫衫夫人把黑锅全都推到徐子昱和何琼的身上，国境内悬赏她们俩的人头，徐子昱第一，何琼第二。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徐子昱的人头值五万狗头金，两人要是一起死了，杀掉她们的人能拿到十万狗头金。来找她们麻烦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断。至于五仙教，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鬼市彻底根除，于是也下令追杀徐子昱。徐子昱听到自己的消息就连连叹气：“我们还是躲个几年再说吧？”
　　何琼不认可这个观点：“一边走一边躲得了，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不是更容易被找麻烦？”徐子昱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苍樨花的副作用逐渐缓解，但百毒之体的影响越来越明显。何琼的师兄也是百毒之体，她清楚这样的体质一旦变化，带来的后果不可估量。她或许能在南疆找到答案。
　　两个人就这么边行医边南下往总坛走，硬是躲躲藏藏半年徐子昱才重新开始动手接外快。虽然还有鬼市的人和不要命要钱的家伙时常上门找麻烦，但那些人统统被徐子昱摆平，有来无回。她拿那些家伙练手复建很高兴。与此同时，何琼能感觉到徐子昱在做一些事，她们每路过一个城池，徐子昱都要消失一两个晚上，隔天就会传出什么达官显贵死了的消息。徐子昱没想瞒她，何琼也不打算主动问。人都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她这条路行不通了，就得指望徐子昱。
　　江湖中梧桐灯的威名有增无减，行踪却依然没有暴露，大概就是因为徐子昱现在所做之事。何琼看破不说破，只是留心自己的人头又涨了多少钱——毕竟徐子昱的人头高居鬼市第一毫不动摇，她还有点上升空间。她把窗户和门口的避蛊符收回来，换了几个新的。
　　两人现在住的小破院子已经很接近云城了，她们在这住了三月多，有了充足的准备。天色变化，何琼把晒在外面的药收回来，屋里的徐子昱正在整理被褥一类的东西。近日快到雨季，细密的小雨不停，昨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屋里很多东西搬出去晒。何琼捡好药，转头看见徐子昱已经从里屋出来了，靠在墙边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云城？”
　　何琼想了想：“把这里鸡吃完咱们就走，剩下带不走的卖掉。衣服晒过了吗？院子我已经联系好了下家，家里还有几只鸡？”
　　家里鸡是徐子昱在喂，她马上进厨房找刀，准备去捉鸡：“都晒好了。两只。今天晚上杀一只？”何琼点头，捞起袖子要去帮忙，想了想又补充道：“干脆一起杀了，处理当干粮好了。这里离云城也不远，路上吃？”
　　最后两只鸡都被徐子昱杀了，她们一起蹲在院子里拔鸡毛。何琼心说杀鸡焉用徐子昱，她自己来也可以。反被徐子昱嫌动手不够利落，赶去收拾东西了。两个人饱餐一顿，把小院卖给了还算信得过的人，翌日一早就出发上路。
　　何琼叹气：“我说你啊，也该攒点钱了不是？”徐子昱提到钱就急：“谁说我没攒钱？我还是有点钱的，只是要用的东西更多一点而已！”
　　何琼跟她一起生活这么久，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情况心知肚明，翻过身去：“睡你的觉。明天就出发往云城了，到时候费力气的地方多着呢，赶紧养精蓄锐。”
　　徐子昱立刻老实了，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何琼反而一时间睡不着，也不敢转身，悄悄侧过脸看她。徐子昱向来眠浅，这几年找麻烦的人也没有断过，守夜都是徐子昱在守。只要有一点动静她就会醒，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这样想着，何琼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窗外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幕蒙蒙，是个犯困的好时候，何琼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但她脚上某种冰凉清晰的触感提醒她还是早起的好。何琼一骨碌爬起来，把缠在她脚踝上的翠幕扯下来扔给一边的徐子昱：“你的蛇昨天又爬我的床！”
　　徐子昱飞快接住蛇，然后辩解：“昨晚翻风，下雨了。我醒来关窗的时候已经把它拎走了，谁知道它又爬上去。”
　　何琼立刻往外看：“下雨了？多大雨，我们今天还走么？”徐子昱示意她自己看，何琼探出头去，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但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地上满是积水，路坑坑洼洼。两个人没有买马匹，还是不走的好。她转头看徐子昱，对方指了指桌子：“早上有粥和咸菜，我打算在城里做点事。郎中一起去么？”
　　这事徐子昱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给何琼看帛书：“生意来了。”何琼扫过上面的徽记，心下了然：“你给晓云卫办事？”
　　“不是，我只是帮程晓云做事。”徐子昱否认得很坚定，想了想又补充，“程晓云是我的熟人，一个晓云卫头子。他一直在天东，有些事情我来做，顺便挣点外快。鬼市的舆图我给他了，不然我们哪里来的钱买这么些院子？”
　　何琼想了想平日的开销，又想到徐子昱找到的屋子和从未暴露的行踪，勉为其难地相信。同样何琼疑心她根本没挣到钱，但徐子昱乐意，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她又问：“晓云卫的人认识你，叫他们捎信的话是不是方便点？”
　　“郎中要给黄泉津捎消息？他们会乐意的。”徐子昱很快会意，“不过，你师哥不是不大乐意管你么？”
　　何琼点头：“毕竟是进云城，进五仙教的总坛。师哥嘴上不管我的死活，把我和黄泉津撇得干干净净，但死了最好还是通知他一声。不然他急了来掘我的坟怎么办？”
　　徐子昱摇头：“我不会让郎中死的。”何琼信她：“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可说了这话，两个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徐子昱玩了玩自己的发尾：“郎中还要在云城找天生毒体的家伙么？”
　　何琼点头：“是，我想知道所谓百毒之体的血究竟是什么说法，又是是什么效用。只要试出来就能找到替代品，”徐子昱把蛇抓过来，左手赤练右手翠幕，把它们举上举下：“只是试验的话，郎中可以用我的血。我的血里还有苍樨花的药性，说不定更好用。”
　　何琼气得想骂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次，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不是想拿你做药引子。再者说，药用上的时候才需要药引子！我只是炼药，用不上！我当初要知道救了你你会天天在我耳边说这个，我一定不会告诉你苍樨花的事情。”
　　徐子昱缩了缩脖子，放过它们去玩了：“苍樨花可不是什么好瞒的事情，说到这个，郎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你有事瞒我。”何琼说，“你并非一开始就是徐泌的徒弟，是被赶出五仙教以后才被徐泌收留，进而成为他的弟子的吧？你的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才会连带着你也落到如此境地，甚至要已经叛教的白鬼收留？”
　　徐子昱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坐直盯着何琼：“郎中是怎么知道的？”何琼想了想：“你和我说过。前因后果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加上你一路上都有所乔装打扮，虽然有被追杀的缘由，但从你对云城的态度来看我觉得更可能是因为你母亲。快到云城了要跟我说说么？”
　　徐子昱又躺回去：“上一辈的因果差不多就是郎中说的那样。我会解决这件事的，郎中不用担心。”
　　何琼不说话了，点了点头。
　　
　　又是一日，雨小了许多，两个人决定出发。趁着前日两人置办了些行头。徐子昱换了身紫红的五仙教弟子服，甚至连耳坠都换成了成对的。她戴了个斗笠，簪了个南疆常见的银月簪。活无常和垂水放在何琼装马槊的箱子里背在背后。何琼也搞了个破斗笠戴在头上，牵着一头驴慢慢往云城的方向走。两个人脸上也做了些乔装，徐子昱歪头看何琼：“要不还是买个面具？”
　　何琼想了想：“面具不是显得更加鬼鬼祟祟了。这么热的天，你确定吗？”徐子昱委屈地喊起来：“我们为了掩人耳目连马都没有买！两个人骑一头驴，驴还得驮东西，多可怜啊。”
　　何琼翻了个白眼：“驴是用来驮东西的，是我牵着它的时候你非要骑，你就不能多走两步吗？”
　　徐子昱更委屈了：“我背着箱子！”何琼气得一顿：“我让你放驴上！”徐子昱摊手：“驴背行李已经背得想死了，活无常和垂水还是挺沉的，你的马槊也挺沉的，把它压死了怎么办？”
　　何琼转头看驴，旁边的篮子里，翠幕和赤练探出头来：“那我为什么买驴？”徐子昱一摊手装傻：“唉呀，我们就这一头驴，有什么办法。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云城？”
　　何琼把舆图从驴旁边的篮子里抽出来：“大概还有二十里，雨差不多停了，今天天黑之前应该能走到。”
　　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终于在放晴时看到了远处城池的影子。夕阳的光漫天，一片吊脚楼之中有一座高塔似的建筑，而且不止一座。这不像是寻常的哨塔，何琼转头看徐子昱：“这是什么东西？”
　　徐子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你说的是最中间的那个？那个应该是鼓楼吧？我看不太清楚。鼓楼是议事和召集民众的地方，这是大城，巡视的人估计也在鼓楼，所以才有那么多座。”
　　何琼回忆了一下：“我们之前也见到过鼓楼，和这个鼓楼不太一样。”徐子昱也露出思索的神情：“因为人口不一样吧？云城可是整个南诏最大的城池，和我们之前经过的小城镇都不一样。”
　　何琼点了点头，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山以及山下灰白色的建筑：“那边似乎是五仙教的总坛。那个灰白色的是什么，祭坛吗？”
　　徐子昱也看过去：“对，我稍微有点印象。它是靠着山的，和南诏皇室不太一样。云城之中有河，五仙教在上游，南诏王城在下游。”
　　远处也能看见青绿的河往远处去。何琼记得黔水经过云城，在更南的地方是沧江入海之处。天下一江一水一河，南诏的位置算得上是得天独厚。何琼眯起眼睛：“南诏的城池似乎都有河从城中穿过。云城倒是个例外，黔水不从城中过，而是在城外。”
　　徐子昱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江河真的很宽啊。北边的城池河流可没这么宽，也不一定有那么重要。云城的护城河引的黔水，雨季的时候还能印水保护城池。这附近有许多水渠，城里说不定也有人挖出来的河呢。”
　　何琼才不管那么多：“进城看看不就知道了。”徐子昱大抵也只是想和她说话，见此情形也不再问，拿出通关文碟往城门排队去了。和她们想象中有别的是，云城是大城，却比其它地方都轻松得多。城内和其它的南疆城镇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路宽些、平整些，东西多些。城里不少小摊摆着吃食和药材，徐子昱从进城开始吃个不停，何琼被路边的草药迷了眼睛，牵着驴不肯走。徐子昱只好把缰绳接过来，由着她买药。很快她拿了一大包，掏出银子来结账。徐子昱很快没法吃东西了，她得帮何琼拿东西，还得牵驴。她咽下最后一块青团，道：“郎中，还买啊？”
　　何琼把手上的药包塞给她，又开始往装东西的篮子里塞。赤练和翠幕闻到药味钻出来，挂到徐子昱身上：“挺好的药，买点，有用呢。前面还有一个卖蛤蟆干的，我去看看。”
　　徐子昱认命，牵驴跟在她身后。一个卫兵打扮的人跑过去，高喊道：“都让开，象队进城了！”
　　摊贩们和路边的人群熟练地收拾起东西，往边上退。远处传来幽幽的叫声，何琼把药放进篮子里，转头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一队巨兽缓缓从街道的另一头走来。何琼看徐子昱，徐子昱点头：“郎中，我们到路边去等一等。”
　　何琼拿着蛤蟆干，从人群之中挤到她身边。驴不安地扭头，徐子昱带着它往旁边退，两人一驴混在人流之中张望。没有多久，城门处传来号角声，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轮廓一点点清晰。无数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大象发出鸣声，昂首阔步往前。象背上是帷帐和靛蓝色的旗帜，风吹开帷幕的一角，露出紫红色和黑色的衣衫来，恍惚间还有银铃的声音。队伍往远处若隐若现的王城走去。这景象无比震撼，何琼看着那些巨兽，发出感叹：“好大的阵仗，这是王室还是五仙教？”
　　徐子昱把斗笠压低了几分：“大概两者都有，你看上面的旗帜，除了南诏王室的图腾，还有五仙教的。盘蛇纹，银蝎蚊，萝蜈纹，网蛛蚊和云蟾纹，这儿是五圣使。他们前一头大象那个有新月纹样的是左右长老，再前应该是教主。”
　　何琼一个一个对上，点了点头。徐子昱扯了扯她的衣袖：“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这么热闹，估计晚上会很热闹。”
　　吃饭找路又费去一点时间，在天黑之前，她们终于找到了一家客店住下。今日的云城人满为患，徐子昱和店老板打听了一下，说是最近有个节日，不少人往云城来。五仙教的人要进王宫祈福，所以才有那么大阵仗。老板和徐子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风俗忌讳，徐子昱本着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受苦的想法，一字不差转述给何琼。何琼左耳进右耳出，徐子昱看她一直走神便总结：“云城分为三个部分，我们靠近王城，另一头是圣教总坛，中间是百姓的居所。郎中打算去什么地方？”
　　何琼想了想：“既然这里靠近王城，看看能不能接触到王室的人去取药。黄泉津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我们在南疆的人手不少，明天我就去看看。”
　　徐子昱挑了挑眉：“黄泉津的势力在王城这边吗？我还以为会更靠近五仙教一点。”
　　“是。黄泉津有自己的联系手段，人越多对我们来说越方便。五仙教虽然和我们友睦，可那儿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出入恐怕有些影响。”
　　徐子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晓云卫也在王城附近，我明天过去看看。不知道天东的牌子在这边好不好用。”
　　何琼于是敲定计划：“那明天我们分头行动，找一个地方汇合就好。两人分开走也不容易引起鬼市探子的注意。天，他们怎么还没放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俩的头加在一起能有十万狗头金呢。”徐子昱笑笑，“郎中带着翠幕吧，我带着赤练，要是碰上了就一起走。这里带着蛇的很常见，不会惹人生疑。”
　　何琼把翠幕捧起来：“我知道了。走一天了，先睡一觉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