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城走了好一会儿，离白色的祭坛越来越近，也愈发进入群山深处。何琼在路的两旁都看见了界碑。越往山中走界碑越多，还有一股不知名的特殊气味。圣蛇使在前面停下脚步，阿坤给她递上一片布条：“还请生骨手大人蒙上眼睛，与我们一同进去。圣教入口处有些秘密，不便与外人知悉。”
　　何琼很配合地接过布条，主动蒙上眼睛。圣蛇使和阿坤指引着她往前。似乎有火折子响过的声音，何琼感觉走到了某个幽深的山洞里，幽冷的风从身侧拂过，隐约的水的滴落声和脚步声。黑暗令人恐惧，但何琼不敢出声。她跟着他们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听到圣蛇使的声音：“我们到总坛了。”
　　何琼于是解开布条，周围的光有些刺目，她缓了一会儿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色。五仙教总坛和何琼想象中不太一样，她本以为总坛不是生活的地方，是以祭坛为主构建的。周围依旧有很多房屋，人类生活的迹象很浓厚。只有最中央的一个白色祭坛彰显着其身份。何琼感叹道：“这里更像是一个村落，或者说避世之所，而不只是祭坛。”
　　圣蛇使点头：“我们需要这样的城寨。云城是云人建立的城，而不是我们。南疆诸族和圣教教众本就为云人所不喜，若不避世而居怎能统合自己的力量？阿坤，你先走吧。我和生骨手过去就好。”
　　阿坤点头离开，圣蛇使带着何琼往某个山头上面走。往前何琼看到了一个几个巨大的铜鼓，而后是五毒的石塑。铜鼓过后人开始多了起来，每个穿着弟子服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何琼。何琼神色不变：“右长老是个什么样的人？”
　　圣蛇使答得很快:“脾性独特，不要说错话就好。你只是来给老师调养身体的，有些事也不要多问。要什么药材就和我们或者老师说。”何琼点头，两人片刻便上了那座小山。山中的路倒是整齐，没什么奇花异草，就是南疆常见的杂草和树木。草木之中隐约能看见山顶的吊脚楼和铜鼓，路边有竹筒排成一排引山泉流下。这一整座山应当都是右长老的领地，不愧是五仙教的右长老。可他们却没到顶，圣蛇使在半山腰停下了脚步，向某处行礼：“老师，您在这里。黄泉津的医者来了。”
　　何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个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的女人。女人盘腿打坐，打扮像是南疆的老妇人，却不见一丝白发。她的衣服上当然有靛蓝花纹，但这是何琼第一次看见金线刺绣。女人身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她站起身来，睁开眼睛打量着何琼，紫色的蛇眼带着森然的冷意：“我想你也是时候带人回来了。”
　　这就是五仙教右长老闻朝玲，南疆第一。
　　不知道是不是何琼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右长老很眼熟，和某个跟她同吃同住的家伙某些气质如出一辙。这就有点不对劲了。显而易见徐子昱隐瞒了某系关键信息，但何琼相信她。既然她敢瞒，说明应该不会触及这部分内容。就算被卷进来何琼也认了，又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她向闻朝玲行礼：“黄泉津何琼，见过右长老。”
　　闻朝玲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圣蛇使退到一边：“能被带到我面前，你是黄泉津的哪只手？”何琼毫不避讳：“生骨手。”闻朝玲这才上下打量她：“我似乎有所耳闻，生骨手的风头近来很大。江湖之中满是你的传闻。”
　　何琼只是微笑：“右长老谬赞，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虚名。怎比得上右长老？”闻朝玲又闭上眼睛：“你的虚名不是我所在乎之事。我只在乎你的医术是否有传言之中那么好，让人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带着你逃亡。”
　　何琼公事公办地客套回答：“如果我的医术算不上好，就不会被引荐到此处了。右长老请说，长老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闻朝玲又坐回原来打坐的地方，伸出手来给何琼：“平日无事，只是到了季节就会有不舒服。往昔妙手鬼婆来给我看过，她过世后新津主不怎么来。这是什么问题？”何琼给她把脉，片刻之后问她：“师哥近年还未履行完黄泉津的旧仪，无法亲赴南疆。右长老的身体养得很好，真气充沛，经络没有什么暗伤。您受过的伤恢复得大多不错，身上的病只是因为年纪，右长老内功深厚，简单调理就好。南疆湿气太重，右长老是不是常年不出五仙教？”
　　闻朝玲眯起眼睛：“是，所有黄泉津的人探过脉后都是这句话。”何琼选择性无视闻朝玲话语之中的刺：“黄泉津与贵教友睦，师父还在世的时候年年来到南疆为左右长老调理身体，右长老可有师父的手信，且让我看看？”
　　闻朝玲又打量了她一会儿：“给你看，那你的本事究竟在何处？”何琼可是有正当理由：“右长老年岁渐长，旧时服过的药都是今时要付出的代价。我得知道师父都用了什么药，我才知道如何缓解。”
　　闻朝玲摆了摆手：“每次黄泉津的人来的时候说的都是这句话，但你们确实比我们的人在用药之时要大胆许多。阿箬，你先回去吧。我和生骨手去取东西。”
　　圣蛇使点头：“是，老师。”闻朝玲站起身来，握着蛇杖往山顶走去。这一整座山似乎都是她的庭院，何琼乖巧地跟上她的脚步，闻朝玲边走边问：“你离开黄泉津游历也有几年了？你的师长过世以后就没有人再来过我这里。我记得黄泉津的规矩是新人津主要在津中苦修十年，十年之后方获得自由。你如此自在，想必是早就解脱了？”
　　何琼斟酌了一下：“修行是一方面的事，多出山中走走是另一方面的事。既然津中的事情有我师哥，就不必我担心。”闻朝玲点头：“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安生的性子，真安分的不会把鬼市搅得天翻地覆。”
　　何琼呵呵一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闻朝玲也不打算深究，带着她往吊脚楼走。何琼在吊脚楼面前停了一下：“右长老这里修得不错，山顶风景也好，为什么在山下打坐？”
　　“那处阴凉风景又好，还有泉水。酷暑之时有所缓解。东西都在楼上，药也在楼上，进去吧。”闻朝玲带她进门，上到二楼，推开一间房的门，“黄泉津中人的手信、我的来往书信都留在这里。这个架子都是，你自己翻一翻吧。南疆潮湿，我放了些药也难以避免损坏。药在隔壁的屋子，”
　　“右长老好习惯。”何琼随手拿了几卷竹简翻看，看着看着皱起眉来，又去拿了第一卷和最后一卷，“苍术和四妙丹，右长老每年都在用这两种药？”
　　闻朝玲点头：“有何问题？”何琼摸了摸下巴：“这种药虽然能除湿气，但常年服用会对百毒之体有影响，在关节之处郁积。若是不除，湿气弱的时节会不舒服。但这个好解决，半枫禾草草汁涂抹于关节处，运转真气直到草液干燥，就能缓解很多。只有停止服药才能根除，右长老用药是一旬一次，今次用过了么？”
　　闻朝玲摇头：“本当是明日，既然如此就不用了。后院之中有半枫禾草的草田，需要多少？”
　　这个何琼也不知道：“先用一点试试吧，够敷就可以。右长老可先试试手臂。”闻朝玲问：“我听说你也想要半枫禾草和三七甘叶，是为了那种叫佛泪的药？”
　　何琼是真的吃惊了：“右长老知道？”闻朝玲扫了她一眼：“你师父，师父的师父来南疆，都是为了这些药。我活在这世上六十多年，未见有人成功。药与毒相生相用，表里一体。怎可弃毒取药？”
　　何琼似懂非懂：“可药引不是百毒之体的心头血么？”闻朝玲摇头：“那一点点的毒够什么人用？既然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药，就要蚀骨销魂的烈毒。当然，这只是我的见解。若是你们有什么别的想法，尽可实验。”
　　何琼客套地行礼：“多谢右长老提点。对了，还有件事想请教右长老。您是否知悉百毒之体用药后衰竭，应当如何调理么？”闻朝玲眯起眼睛：“这我当然明白。怎么，我用过的药会抑制百毒之体的毒性和我身体里的蛊么？”
　　何琼连忙道：“这要看右长老体内的蛊如何，用过的药药性又如何。右长老若是想知道，我得查阅一些时间。这是为我师哥问的。他是百毒之体，生来白发，调养许多年都不见好。我想着有机会来五仙教，于是问问。”
　　“你师父也问过这个问题。我和她细细说过，既然这么些年都没有好转，说明我的法子没有用。”闻朝玲示意她把书放回去，“先去取半枫禾草吧。你的方法要是有用，药田中的东西你想拿多少拿多少。至于百毒之体……让我先看看你的本事。”
　　她带着何琼出了吊脚楼，走到楼后的一片药田。那片一亩多的地里全是半枫禾草，每一株的品质都和何琼那株不相上下，大多数更好一些。何琼看着那些半枫禾草流口水，想了想自己的面子，还是偷偷擦了擦嘴。闻朝玲似笑非笑地给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就是三七甘叶，看见了么？”
　　何琼隔得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片摇曳的草海：“为何叫这个名字？”闻朝玲给她解答：“它一共三枝，七片叶子。虽是毒草，但叶片和汁水有些甜味，总和便如此称呼。它味道独特，时常有人误食。不过吃得不多的话还是能救回来。三七甘叶一年一枯，不是整株服下都还救得回来。若是常年生长的毒草，一点便可致命。”
　　何琼点头：“我听说贵教有一种叫做北斗的毒，用的就是三七甘叶。”闻朝玲却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北斗不用三七甘叶，用三七甘叶的是另一种毒药。想来你是记错了？”
　　何琼眼珠转了转：“应当是我记错了，我在鬼市的时候见了些黑白双鬼的私藏，奇毒异草都有，想来是记混了。”闻朝玲不咸不淡道：“都是从圣教带出去的，要说私藏，也是我师弟的私藏。罢了，那两个小东西已死，和死人计较没有意思。”
　　何琼沉默不语，闻朝玲随手拔了两株半枫禾草，示意她换个地方呆着：“直接捶打成草汁就可以么？”何琼点头：“是。什么都不用加。右长老可有捶打的东西？”
　　“不用。”两人走到一片树荫下，闻朝玲把一颗半枫禾草团成团，直接捏出草汁来，涂在另一只手的关节处。另一颗亦是如法炮制，涂在膝盖。何琼咽了咽口水：“这样就好，运转真气一些时间。草汁干了就可以了。右长老真气浓厚，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闻朝玲闭上眼睛，很快真气流转起来，何琼看见那草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约莫一炷香过后，闻朝玲睁开眼睛：“似乎已经好了。这些要洗掉吗？”
　　何琼点头：“洗了。右长老觉得如何？”闻朝玲去远处的山泉水之中冲洗了一下，何琼站在原地等她。她回来以后看了看自己的手：“还不错，比以前舒服些。且到一边去。”
　　何琼乖巧地离开，闻朝玲一掌打向身后那棵树！霎时间百鸟齐飞，巨响过后，树干上留下了清晰的掌印，还有些许的裂纹。闻朝玲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用劲的时候比以前舒服不少。”
　　何琼连连点头：“有用就好，那右长老，我的报酬……？”闻朝玲轻哼一声：“急什么。如此简单，等全好了再拿也不迟。”何琼便道：“那我今日先回去了？铺子那边还有事要做。”
　　闻朝玲站起身来送客：“好。我找人送你出去。若是旧伤尽除，我再派人去请你过来。”
　　即使是这样说，闻朝玲还是一路将何琼送到山下，何琼向她道谢：“多谢右长老。这里的路我来时有留心，应该走得到入口。右长老不必送了。”
　　闻朝玲点头，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熟悉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右姥姥！”何琼闻声回头，云千绫带着一队五仙教弟子把闻朝玲的住所团团围住，尖利的刀锋直指何琼。闻朝玲闭上眼，随后很快睁开：“千绫，这是怎么回事？”
　　云千绫向她行礼，随后矛头直指何琼：“右姥姥，这个家伙虽是黄泉津出身，但和叛徒勾结，企图谋害右姥姥！她到此不是为生意的事，是为叛徒筹谋，只为看右姥姥的伤势究竟如何！”
　　何琼眯起眼睛：“黄泉津与贵教向来友睦，我怎会做这种事？我由圣蝎使引荐至此，圣女却说我与贵教叛徒勾结，是说圣蝎使为叛徒，还是说比起自己的弟子，右长老更愿意相信圣女的眼力呢？”
　　闻朝玲轻轻一笑：“无事，死了不就解决了。”云千绫志得意满地笑笑，拍了拍手。那些教众立刻上前要对何琼动手。何琼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她咬了咬嘴唇，右手拔出唯一的武器来。闻朝玲挥了挥手，教众又不敢再动。就在何琼以为事态有所好转之时，闻朝玲轻轻一跃，蛇杖直接对着何琼挥过来！何琼勉强躲过一击，蛇杖砸到地上，砸出一个凹陷来。何琼怒道：“右长老为何如此！方才右长老伤势好转，已知我并无谋害右长老之心，为何要杀我？！”
　　闻朝玲冷冷一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的弟子若是被黄泉津的身份所蒙蔽，便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来解决。若你真是冤枉，我便只能去黄泉津道个歉了。我驰骋南疆如此年月，手上有些冤魂也是应当的？即使是黄泉双圣手之一死在我手上，我想应当也是说得过去的？”
　　她油盐不进，何琼只能想办法躲。奈何她武功太差，平日里都是徐子昱解决问题，现在她单独行动，问题就体现出来了。前有狼后有虎，闻朝玲三两下就堵得她无处可去，何琼躲闪不及，蛇杖迎面砸下来。电光火石之间，何琼听到熟悉的风声，随后一道银芒闪过，蛇杖被挑开。一个绿色的人影越过重围，出现在她面前。何琼一愣：“你怎么在？！”
　　徐子昱一手活无常一手垂水，护着何琼：“我从你第一次见圣蛇使的时候就在，我就知道事情有可能变成这样。这件事之后再说，关键是我们怎么脱身。”
　　闻朝玲起身打量着她：“哪里来的藏头露尾的鼠辈潜入我圣教总坛？能到我面前来，还算是有些本事。准许你报上名来再死。”
　　徐子昱收剑，她盯着闻朝玲，随后行了个五仙教的晚辈礼：“好久不见，右长老。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华绝代，武冠南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