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头露尾，和你的师长一模一样。”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闻朝玲开口回答，“数年过去，就连徐泌的徒弟都长这么大了。我说这黄泉津的小家伙有恃无恐，原来是你在背后给她撑腰。”
　　徐子昱呵呵一笑：“晚辈怎敢。我有通天的本事都伤不到右长老一根汗毛。右长老的本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威震南疆数十年。我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被鬼市追缉也只敢躲藏无力回击，只得一躲再躲。怎配和右长老相提并论呢？”
　　她一说闻朝玲便知：“原来如此，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梧桐灯就是你。昔年鬼市仰仗徐泌和乌灵九，用完即弃。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报应。你来到此处，又是因果报应。”
　　徐子昱掌中活无常翻旋，发出机关的咔咔声：“右长老此言何意？”
　　“和你的师长一样不太灵光。”闻朝玲看起来很遗憾，“这黄泉津的小家伙与叛徒勾连，入我圣教窃药，被我发现，当场斩杀！”
　　徐子昱脸色大变：“郎中，闪开！”闻朝玲一掌拍过来，她和闻朝玲掌对掌，真气对冲的余波把周围的人都震飞。闻朝玲毫发无损，而徐子昱的手臂发出咔嚓的声音，摔倒何琼身边。徐子昱脸色发白，满头的冷汗，但还是有心和何琼开玩笑：“郎中，我要是被右长老一棍子打死了，郎中会帮我收尸么？”
　　何琼却知道这不是玩笑：“我就是死也会把你的尸体背出去的。你想埋在哪里？黄泉津怎么样？”徐子昱笑了笑：“黄泉津太远了，等郎中到地方了都臭了。近一点吧，埋在凌封山如何？要不就埋在云城外或者总坛之外吧。我要是怨气不散，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多好。”
　　她把垂水扔给何琼，左手拔出活无常迎击。闻朝玲也不再懈怠，用蛇杖还击。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活无常的巧思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它就像一把最普通的剑一样，刺击、劈砍。徐子昱最多只是用它拉开距离。仅仅是这样，都被闻朝玲抓住了空子，活无常险些折断。何琼再也无法坐视不管：“徐子昱！”
　　云千绫拦在她面前，甩出鞭子来：“你也配和右姥姥交手？”何琼一肚子的火，话也不说直接朝她砍去，盛怒之下竟战得有来有回。奈何云千绫这边人多势众，何琼被她抓住空档，夺下了垂水。徐子昱注意到这边的战况，也不管闻朝玲了，活无常直奔云千绫而去：“郎中！”
　　“右姥姥救我！”云千绫尖叫起来，闻朝玲以手成爪往徐子昱的咽喉而来，徐子昱当机立断用那条受伤的手去迎，何琼只听见骨骼的噼啪声。她一时间心悬到嗓子眼。好在活无常的剑锋终是逼退了云千绫，而何琼借机给了她一脚，把垂水抢了回来。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徐子昱的右手有血低落。何琼几乎喘不上气，但依旧握紧了垂水。闻朝玲冷冷看着她们：“虽然徐泌有些准备，但显然什么准备都没用。你如果不护着这黄泉津的小家伙，还能多撑一会儿。这是为我那可怜的师弟报的仇。鬼兵也不过如此，鬼市同样不过如此！”
　　蛇杖迎头落下，徐子昱把何琼护在身后，最后用活无常格挡了一次，翻滚躲开了这一击。她咳出一口血，握剑的手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何琼扶起她，脸色发白。闻朝玲稳稳落地，转头看着云千绫：“就地诛杀。”
　　“是！”云千绫拍了拍手，志得意满地看着她们。教众们一个一个围上来，徐子昱的神色彻底冷下来，毫不收敛的杀机直指云千绫，活无常的上又一次响起机关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都住手！如此大动静，是怎么回事？”
　　何琼和徐子昱闻声望过去，一个戴着繁复银饰，衣上刺着金线的男人疾步走来，身后跟着一队黑色衣服的教众。他有一双茶色的蛇眼，和徐子昱几乎一模一样。周围的人纷纷喊他，跪下行礼，给他让出路来：“教主。”云千绫也拘束起来：“老师。”
　　何琼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五仙教主君无双！徐子昱的目光一触即离，她低下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何琼以为她不舒服，赶紧去看她，把疑惑抛在一边。就算是闻朝玲，面对五仙教主也恭敬起来：“教主。”
　　君无双的眼神在徐子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看闻朝玲：“右长老，千绫。这是怎么一回事？”闻朝玲道：“这个是黑白双鬼的弟子，那边的小丫头是黄泉津的生骨手，相互勾结入我圣教窃药。”
　　何琼气得要死，要不是云千绫搅屎棍子，她早就离开这里了。徐子昱的身份也不会暴露，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君无双点头，看着何琼：“右长老的地盘可不好找，你是怎么进总坛，而后找到这里的？”
　　何琼想直接骂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徐子昱扯了扯何琼的衣袖，大概是制止，或者是别的东西。何琼抬头看着那双和徐子昱一模一样的蛇眼，心中大骇，尽量平静道：“是圣蛇使所引荐的。我本来为右长老调理身体，我朋友担心我的安危悄悄跟来，我们绝无加害之心，更谈不上什么窃药！请教主明鉴！黄泉津与贵教向来友睦，就算我朋友身份特殊，也请给黄泉津一分薄面。我与右长老只是交易，不知为何，圣女来到此处指责我勾结叛徒意欲谋害右长老。纵使上一辈有错，也是上一辈的错处！还请教主还我们一个公道，否则黄泉津就要重新考量和贵教的关系了。”
　　君无双看看何琼，何琼咬了咬嘴唇：“教主若是不信，尽可问圣蛇使。若圣蛇使也说我与叛徒勾连，我无话可说。”
　　君无双摆了摆手，身后的护卫立刻走向云千绫：“既然是圣蛇使引荐而来，便当相信圣蛇使。千绫，你太不懂事了。关进思过崖的水蛇牢反省，一个月以后再放出来。”
　　云千绫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老师！”闻朝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君无双。君无双不再理她，他看着徐子昱，神情感慨：“不用再辩，无故指责，黄泉津与我圣教友睦。我们要给黄泉津一个交代。一别许多年，你已经这么大了。”
　　徐子昱冷笑：“与教主无关吧？”君无双很平静：“毕竟血脉相连，我有所挂念也是应当。你长得很像你阿妈。也请右长老在血脉相连的份上饶她一命，毕竟是青珺的孩子。”
　　闻朝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徐子昱和君无双：“徐泌的徒弟竟然是她？！”她几乎是本能地举起蛇杖要再打过来，何琼赶紧拦在徐子昱身前，君无双也拦住她：“右长老！”
　　闻朝玲这才收手，目光不善地看着徐子昱：“教主得看这白眼狼是否愿意，若是再养出一个闻青珺，我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收拾。当场打杀了好些。”
　　“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徐子昱拦在何琼面前，终于抬起头来，“她是黄泉津的人，和我们的事无关，把她放了。”
　　君无双玩味地打量着何琼：“如果你愿意留在圣教继承我的衣钵，此前种种，无论是闻青珺和韩绯嬿的事，还是徐泌和乌灵九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徐子昱只是冷笑：“阿妈和嬿姨娘的事暂且不论，若不是你蓄意报复妄加谋害，我师父师公怎么会被赶出五仙教？”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她们也一样！”君无双厉声道，“我给你三天时间，想明白了回答我。”
　　徐子昱冷笑回敬：“用不了三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愿意！我不会留在这里。郎中，走！”活无常对付闻朝玲难，但对付周围的教众无比简单。银光闪过，那些人被整齐地割了喉，留下一地的鲜血。趁着拉开距离之时，活无常直刺君无双咽喉。何琼也握紧垂水，紧跟着徐子昱的步伐往前。但徐子昱毕竟伤了一只手，若是没有受伤，或许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只能被动防御。何琼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徐子昱分心，也只是用垂水防御。君无双拦下徐子昱数招，冷哼一声：“徐泌就教你这些东西？”
　　徐子昱眼神一冷，招式愈发凶狠：“用不着你管！”眼看教主遇袭，闻朝玲马上要加入战局，云千绫也趁着混乱挣脱出来，还想杀往她们的方向。何琼看见她的脸就来气，她摸了摸身上的药袋，忽然有了主意。徐子昱在前她无所顾忌，于是一抓药粉，把药直接甩到云千绫和周围教众的脸上。何琼借此脱身，赶紧来到徐子昱身边。云千绫惨叫起来：“老师！右姥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闻朝玲也无心再管徐子昱这边，赶紧查看云千绫的伤势。何琼和徐子昱一起对上君无双。他应付伤了一只手的徐子昱游刃有余，一手拦活无常，一手拦垂水，不见任何下风。反观何琼和徐子昱这边没什么配合，只是单纯地去攻君无双的要害而已。君无双一边迎击，一边还有时间说闲话：“这是什么药？”
　　何琼回答：“毒药。她的眼睛是废了。”君无双又看徐子昱：“无事。虽然她姓云，但只是一个圣女而已。如果你肯留下，你想把她砍成几块都可以。”徐子昱终于一剑砍到他手臂上：“这关你什么事？我想杀她就直接动手好了，何必等你？”
　　君无双只是冷笑：“你也得有这个本事！”他攻势一变，蛇杖打向何琼，徐子昱赶紧上前拦住他，随后被一掌打飞。徐子昱无力再战，何琼赶紧扶住她，抓紧时间检查伤势。君无双垂眸看着她们：“真是不长记性。这脾气和徐泌、和你阿妈一模一样。一起关到思过崖吧。”
　　
　　思过崖并非悬崖绝岭，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阴幽的岩洞里只有火把明明灭灭的光。洞里除了水汽和石头的气味，还有经久不散的尸气。徐子昱地右手软软垂在身侧，活无常和垂水都在左手处。何琼低头翻找身上带的备用药，猝不及防被滴落的砸中头顶：“这是洞里自己的？”
　　徐子昱点头：“是。西南有很多这样的岩洞，里面阴暗潮湿，怪石林立，水落不止。只能靠火把照明，火把照在石洞之上，能看到的景色在每个人眼中是不一样的。总坛有一条长长的隧道进到内山，那条隧道就是用来考验教众的。”
　　何琼想了想，觉得这地方说不定会有好风景：“听起来是会有游人进来探险的地方。”徐子昱笑了笑：“没有游人敢进五仙教的总坛探险的。”
　　何琼终于找到了药，示意她别乱动：“别管这么多，先把手臂接回去，再上点药。稍微忍着点。”
　　徐子昱任由她把手臂接回去，骨头劈啪作响，什么也没说。何琼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其它伤，简单处理了一下：“关键还是真气枯竭，缓一会儿再说吧。”
　　徐子昱甩了甩手：“我没想到那个云千绫会干这种事。抱歉，郎中。是我连累的你。”何琼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多少有猜到。你以前和我说过，你母亲夺你父亲的权，又说五仙教各圣使平级，左右长老威名远扬，就只可能是教主和副教主的斗争。你对右长老的态度很微妙，她对你是除之而后快，而且你们有些像。仔细想来也能明白。”
　　徐子昱没说话，何琼又继续问：“你母亲究竟做了什么事？光是夺权，你阿婆和父亲不至于恨到如此地步吧？其中像是另有隐情一样。”
　　徐子昱理了理头发：“哦，她其实不爱我阿爸。或者说她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何琼大吃一惊：“她喜欢女人？！”徐子昱点头：“嘛，她好像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也不是很喜欢我，只是她喜欢的人很喜欢我，所以才考虑留我一条小命。”
　　何琼震惊地看着徐子昱，徐子昱很平静：“我和你讲过嘛，五仙教有两个副教主。一个有实权，一个没有。我阿妈是有实权的那个副教主，嬿姨娘是没有实权那个副教主。他们是师兄妹。一般没有实权那个会是教主的配偶，但是嬿姨娘并没有嫁给教主。老头说我阿爸以前喜欢我阿妈，阿妈喜欢嬿姨娘，嬿姨娘夹在两者之中难选其一。挺绕的。”
　　何琼听得头疼：“好了好了，别说了，不太想清楚。”徐子昱撇撇嘴：“啊，还是得说一下。你不是想知道么？反正现在也出不去，就说一下嘛。已经是很简单的版本了。毕竟他们的爱恨情仇要是没那么多就没那么多破事。那个啊，我的阿公就是我师公，老头的师父。他最后和老头师公起了争执，意见不合死了。但我现在怀疑，有可能是我阿婆为了保证自己的右长老之位把他给杀了。”
　　何琼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问：“为什么要杀掉他？”徐子昱一摊手：“大概是觉得我阿妈出身不正来历不明，好不容易上了副教主的位子，要是被人借着身世做文章就完了。谁知道呢？我阿妈也想要这个副教主的位子，至于我阿爸，一是想要她弃权成婚，二是想利用嬿姨娘独揽大权。在这件事后推波助澜。总之，我师公就这么死了，老头说阿爸要他帮忙构陷阿妈，他没答应，就被赶走了。他和阿妈关系很好，往来密切。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嬿姨娘最后会被送到他那里，老头又愿意管我的缘由。我师弟和我的来历差不多，不算非常光彩。反正我父母稀里糊涂的成婚，手握大权，一时间风头无二。”
　　何琼咽了口口水：“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你弟弟？那个什么……的弟弟？”徐子昱点头：“不然他被老头赶下山以后我干嘛还管他？老头脾气可差了，那个时候身体还好得很，收拾我只用一只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概的纠葛就是这样。郎中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何琼斟酌了片刻，问：“她毕竟是你母亲，你怎么想她？”
　　徐子昱想了想：“我同意老头说的话。毕竟他这辈子难得说点对的话。老头说，情起无错，爱什么人，恨什么人，都不应当是错，也不应当被视作洪水猛兽。可你为了情这一字的所作所为，是有是非的。我对她的所作所为没什么想法，那时候我年纪小，她也尽量保全了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何琼有几分动容，但她不明白这样的动容是因何又是为何，只能收敛所有情绪。她又问：“你师弟的母亲最后是何结局？”
　　徐子昱回想了一下：“听到我阿妈身死的消息早产，难产而死，只留下我师弟。死之前把一身的武功都传给了我，要我们好好的。之前那个蛊就是她留下的，现在不知在何方。难为郎中听这些陈年旧事了。”
　　何琼笑了笑：“无事，你想说我就会听。还真是复杂的身世，怪不得你一点也不想提。”徐子昱叹了口气：“该说的时候还是要说啊，不说就惹麻烦。我要是早和郎中说了，郎中说不定就靠黄泉津拿药，我们也不用被困在这里了。我总是把郎中卷进麻烦事里。”
　　何琼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不是你的错。有什么事出去以后再说吧。关键是如何从这里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