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馥找上门来，要何琼跟着他进天东王宫。徐子昱想跟着一起去，听到国师会在王宫里以后，立刻退缩了，就连蛇都收了回来。何琼反应过来某些事：“你还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和他说过你在不周城，我们来这里也有半年了吧？”
　　徐子昱闷闷地回答：“我远远看一眼就够了，没有必要见他的。郎中和师哥一起去就好了。”姜馥好奇地凑过来东看西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何琼把他推到一边：“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操心。”
　　姜馥正色道：“师哥和你们不是一家人？”何琼一脚把他踢出门：“有什么事回来再说。赶紧出去。”姜馥一边揉屁股一边跟何琼抱怨：“我总感觉我好像被你坑了。之前我去找过天东的晓云卫，总说说他们老大不在，把我关门口三次了。”
　　何琼心说你终于发现了：“我们可是天东晓云卫的贵客。你虽然是贵客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不也是客？”姜馥不是很赞同地看着她：“我们俩到底谁是穷亲戚？对了，你家的小蛇和国师到底是什么关系？”何琼决定说最表面的部分：“国师以前是黑白双鬼的弟子，自废武功下山离开。见面有些尴尬，也不太方便。”
　　姜馥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合适：“我见你的时候就不那么尴尬。”何琼冷哼一声：“我又不是被从黄泉津赶出来的，也没有自己把自己赶出来。白鬼徐泌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险些逼死他的小徒弟。大徒弟对他的态度也一般，你以为天下所有的师父都和师父一样吗？”
　　姜馥若有所思：“也是，那家伙的恶名满江湖都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何琼面露一点嫌弃：“我们前几年的时候在凌封山，徐泌的老巢，那根本就不是给人住的地方，蛇都养不活。院子里那条白蛇你看见了吧？先前瘦得要命。山上全是毒草和处理过的药，基本是荒地。养蛇都只能靠人喂，如果没有人喂，它就得下山去偷鸡。我们回到的时候还赔钱了的。”
　　姜馥抖了抖：“照你这么说，徐泌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又是怎么带大他这两个徒弟的？”何琼一摊手：“谁知道？阿昱和她师弟是活下来了。我们现在直接去王宫吗？”
　　姜馥摇头：“我们和花小姐一起去。”何琼一愣：“花小姐？花家的什么人？”姜馥解释道：“二小姐。算是长女，她上面只有王后一个哥哥。毕竟是王后的妹妹，我跟着有什么？”
　　何琼恍然大悟：“哦，你名义上还是花家的门客。花家权倾朝野，怪不得你要引荐我给叶一度。”姜馥撇了撇嘴：“少说两句。毕竟我还是黄泉津的津主，不可能直接为封国效力。而你名义上已经离开了黄泉津，就当是投桃报李。”何琼点点头：“花家人看上你什么？”
　　姜馥伸出三根手指：“一，花家嫡出的三小姐还很年幼，成年的只有王后和花小姐。二，花小姐远嫁很重要，嫁的人是什么背景也很重要。至于子嗣，只要有一个姓花就够了。三，花小姐的夫家对于天东很重要，他最好是无根之萍，但不是一片飘萍。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世家大族想得还真是很多，这就是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的原因。”何琼说，“所以你为什么把我拖下水？”
　　姜馥冷哼一声：“你是黄泉双圣手，得给黄泉津做点事。我们到花府了。”何琼懒得管他，只是专心打量府门。花府是典型的天东建筑，檐角挂着风铃，门外挂着一排竹筒，随着风声摇曳响动。府外停着一顶轿子。家丁看到姜馥过来，掀开轿帘。轿子出来一个女子，一看就是高门贵女，却不全是云人的长相，眼瞳颜色比云人略浅。贵女眉间带着一点点的青色。她戴着金玉步摇，一身织锦的浅青色衣衫，耳环叮叮当当。贵女歪头打量何琼：“姜馥。这位是？”
　　姜馥给她们相互介绍：“是我先前和您说过的，我的师妹何琼。小琼，这是花小姐。”何琼向她行礼：“黄泉津何琼。”花尓黛也向她回礼：“花尓黛。”何琼打量着花家的贵女，又看看姜馥，面上流露出一点思索：“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花小姐，花家是不是有北方民族的血统？花小姐和王后的名字都很特别。”
　　花尓黛微笑：“原来看得出来。算不上冒昧，初次见我们的人都会问问这件事。我们祖上是从蒙州迁过来的，混了一点蒙州人的血，名字上也有所体现。”何琼点点头：“原来如此。”花尓黛又坐回轿子里：“时间耽误不起，我们赶紧出发往王宫去吧。你们都上来吧。”
　　轿子里除了花尓黛还有一个侍女。他们各坐一边，花尓黛和他们介绍：“花家离王宫不远，大概一炷香都功夫就到了。这个时候国师大概也在王宫里。见见国师也好，对吧，姜馥？”
　　何琼问：“国师住在王宫里吗？”花尓黛摇头：“并不，国师住在国师府。只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宫内走动，游走在诸家和王室之间。国师是个很聪明的人，也很有手段。他在王上年少时就是王上的门客，很早就跟在王上身边，甚至比哥哥还要早。王上登位之后因其功劳特封的国师，这在天东还没有过先例。”
　　何琼连连点头，大概明白了叶一度的想法：“原来如此。”花尓黛注意到何琼的神色：“何姑娘好像对国师很感兴趣。”这个何琼早就想好了答案：“因为国师很特别。诸国之中只有南疆各国和天东设有这个职位，花小姐方才也说了，天东国师是新设的职位，自然引人注目。”
　　花尓黛安慰她：“国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何琼只是干笑，她是无所谓，关键是徐倾怎么反应。她看徐子昱的样子并不觉得这对姐弟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姜馥眯起眼睛，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何琼深呼吸几次，很快平复情绪：“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家里人的事。”
　　花尓黛眼睛一亮：“哦？”姜馥瞪了何琼一眼，何琼赶紧回答：“只是我家里人也养蛇，听说国师驭使大蛇，有些亲近。我家里人是三苗人。”花尓黛看起来更兴奋了：“真的吗？！那何姑娘下次可以带出来给我看吗？”
　　何琼缩了缩脖子，姜馥又瞪了她一眼，何琼连连摇头：“太危险了。下次我们拜访的时候再说吧。花小姐帮了很多忙，我们应该亲自去道谢的。”
　　姜馥连连点头，花尓黛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没再问什么。此后一路无话，到王宫门口都没在说什么。王宫门口的侍卫只是看了花尓黛一眼就放行。叶一度在内宫休息，马车到穿过宫道，在内宫门口把他们放下来。下车以后三人穿过花园往内宫正殿去。天东的王宫花园相当朴素，没有很多奇珍异草，都是本地的一些植物。垂在廊边蓄水挡风的竹筒也有了年岁。何琼看着带上苔藓和年岁的回廊，小声说：“国主殿下相当朴素。”
　　花尓黛回答：“王上说只要住得舒服就可以了，反正现在大部分宫殿都没有人，干脆不修缮。后面住人的时候再由着主人的性子翻新就好。”
　　还真是有道理。何琼作为一个穷鬼，对于素未谋面的天东国主有了几分亲近：“原来如此，真是个勤俭的性子。为政者勤勉，”
　　花尓黛微微一笑：“王上会喜欢你这么说的。”何琼点点头，没有再说。她四下张望，注意到花园的角落里有两条盘着吐信子的黑蛇。那两条黑色的蛇看着有点眼熟，何琼放慢脚步望过去。花尓黛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姜馥倒是留意到了，只是挑了挑眉。何琼轻手轻脚地摸过去，她想着四下无人，学着徐子昱吹了一声蛇哨。花尓黛终于被动静引过来，姜馥瞪大眼睛，出声制止：“何琼！”
　　何琼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赶紧来到他们俩身边，对着姜馥吐了吐舌头。那两条蛇立刻爬过来。近前何琼看到它们的眼睛，一条青瞳一条赤瞳，觉得它们和家里那条镇宅的大蛇有点像。蛇对着她吐了好一会儿信子，猛地靠过来。花尓黛奇道：“它们从不亲近国师以外的人，和何姑娘相处得很好呢。”
　　何琼伸手摸了摸它们的头：“我家里人也养了蛇，大概是身上有其他蛇的味道叫它们亲近吧。”黑蛇有何琼大腿粗，比白芷还壮一点。何琼被这种体量的蛇压习惯了，到没有太惊讶。她顺手摸了摸，又吹蛇哨叫它们离开。姜馥一脸便秘地看着她，何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它们在这里不肯走，是因为国师在附近么？”
　　姜馥嘴角抽了抽：“你也知道。”何琼连忙退回姜馥身边装死：“我以为他不在。”姜馥呵呵冷笑：“这么危险的东西，即使是国师的，也不能放任在王宫里乱爬。你赶紧把它们赶回去，说不定国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琼尝试着把它们赶走，但那两条蛇不动，像是和何琼杠上了一样。何琼看姜馥，姜馥冷哼一声：“我从小就跟你说，路边奇怪的东西不要招惹。你看，又赖上你了？”
　　何琼只好看花尓黛，花尓黛想了想：“看来方才你说的是真话。我去把国师叫过来？”何琼认命：“您请吧。之后要罚还是要什么，都由我一力承担。”花尓黛点点头就要走，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彤云，碧海。”
　　两条黑蛇终于放过何琼，往声音来的方向爬去。一个握着蛇杖，一身青黑衣衫的男人从走廊另一头信步而来。他没有束发，只是把头发简单绑起来垂在肩上。身上戴着叮叮当当的银项圈和银镯，只有一边耳坠。男人对着花尓黛点头：“花小姐，许久不见。”
　　“国师！徐哥！”花尓黛微笑着挽住国师的手臂，冲姜馥和何琼眨了眨眼睛，“哥哥出去以后我就好久没有过来了。王上在哪里呀？”
　　徐倾点头：“王上在大殿。他方才还说你要过来，很是高兴。这两位是？”花尓黛分别介绍姜馥和何琼：“这位你之前见过的，姜馥。是我们的门客，前些日子在帮哥哥调理，哥哥走之前将他引荐给了王上。这位是何琼，他的师妹。姜馥就是等着自己师妹才没有第一时间进宫来的。”
　　姜馥连连点头，何琼则是在此间隙一直打量徐倾。他和徐子昱差不多身量，在何琼见过的人里偏瘦，眉目间很有南疆人的味道。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细长的，和徐子昱一模一样的蛇眼。天左耳的银环晃荡，传来细微的轻响。姜馥拍了何琼一把，何琼一下就明白徐子昱的耳环为何只有一只了。她连忙低下头：“何琼见过国师大人。原来是国师大人的爱宠，多有得罪，还望国师大人海涵。”
　　徐倾点头：“无事。在下徐倾，何姑娘不必拘礼，唤我名字就可以。很少见到有会吹蛇哨的人。阁下看了我许久。”这个何琼早就想好怎么答了：“我先前在西南，国师大人很像南疆人，而非天东人。我是太医院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望国师大人海涵。”
　　徐倾露出了然神色：“我还以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并非天东人而是百越人，只是生在天东长在天东。姜公子，是你带来的人？”
　　姜馥赶紧把何琼的头摁下去：“是，是。是我喊来帮忙的师妹。在山里野惯了，没规没矩的。还请国师大人宽容一次，我回去定然好好教训她。”徐倾摆了摆手：“无事。既然是花家带来的人，定然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这不奇怪。花小姐，快去见王上吧。”
　　花尓黛点头，示意姜馥和何琼赶紧跟上来。徐倾喊走了自己的蛇也就走了，何琼盯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姜馥确认花尓黛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小声说：“我见过国师几次，只记住他的眼睛，没觉得他和什么人像过。现在看看国师好像和你家那个有点像，眼睛特别像。”
　　何琼摇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也不好在这里说给你。”姜馥大吃一惊：“还真有关系？”何琼回想了一下五仙教错综复杂的情缘关系，抖了抖：“不好说，挺难说的。回去你想知道啥再告诉你吧。”
　　姜馥眯起眼睛，露出思索的神色。何琼决定装傻到底，反正说出来也没什么好处。经历这一番波折，几人终于顺利抵达了内宫正殿。守在内宫门口的大常侍看见花尓黛，脸上笑开了花：“花小姐，您来了。”
　　花尓黛问守在门口的宦官：“王上在么？我带了两个客人过来，要见王上。”大常侍给她打开门：“就在看书。几位，请。”
　　他背后的内堂之中只有一个男人在看书。姜馥和何琼都在门外没动，花尓黛小步跑到男人面前，相当亲切地靠在他身边：“王上！”男人的目光从竹简上移开，看着花尓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黛来了啊。这两位是？”
　　大概是因为见自己人，天东国君并未束发，也只是披了一件外袍，袍上是天东贵族惯常用的锦竹纹。花尓黛点头，他们俩才进屋。何琼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天东国主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比起来有点太瘦了，手腕和指节的骨头分明，眉高目深分外阴郁。细长的眼睛有些像狼。花尓黛一个一个介绍：“这是先前帮哥哥调理的门客，名姜馥。”姜馥赶忙行礼，花尓黛又说：“这是姜公子的师妹，姜公子说她的医术与他不相上下，于是引荐给王上。”。
　　叶一度只是用余光扫过来，何琼连忙低下头：“何琼见过国主殿下。”叶一度头都没抬：“既然是花家引荐的，又是姜公子的师妹，定然是值得信任的人。直接去太医院报道吧。”
　　花尓黛点点头：“多谢王上。”姜馥和何琼一起对着叶一度行礼：“多谢王上。”叶一度摆摆手，扔过来一块玉：“自己问问宫人太医院在哪。阿黛，留下来陪孤说一会儿话吧。”花尓黛眨眨眼睛：“好呀。”姜馥很有眼力见地拉着何琼往外退：“那我等告退。”
　　“这里出去左转走到底就是太医院，你就说是王上派你过来的，把那个玉给他们看。”出门以后姜馥给何琼指路，“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我送花小姐回去。”
　　何琼乖乖自己去办事。有了叶一度的命令，一切都简单了。她顺利拿到了官服和腰牌，太医院的人给她一天时间准备来报道。解决了这边的事情，何琼赶紧回去。屋里静悄悄的，就连白芷都没有动静。何琼疑心徐子昱有事出去了，她去看院子里的雨链，如果雨链里有树枝，就是徐子昱出去了。雨链里空空如也，何琼四下环视，喊：“阿昱？”
　　“我在。”徐子昱从屋里出来，穿戴整齐，看起来像是有事但没来得及出门。何琼看着她，她说：“我晚上有点生意要出去，郎中回来得是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郎中不用给我留门了。”
　　何琼警惕起来：“好。什么生意？”徐子昱眯起眼睛：“说是和天东的权贵有关。我得去看看是什么事。这单生意不是晓云卫介绍的，而是有人自己找上来的。郎中晚上出去么？不出去的话等一等消息，有问题的话告诉程晓云。”
　　赤练和翠幕都爬到徐子昱手上，她拿起活无常，换上轻便的短打。何琼对这种事向来不多过问：“好，你自己小心。”
　　徐子昱点头，轻巧地消失在愈来愈浓的夜色里。何琼点上屋里的灯，关好门窗，静静等着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