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徐子昱化作轻巧的蛇潜行在黑夜之中，顺着屋檐的影子抵达城墙之外。护城河边水声潺潺，只有一顶轿子在城墙的阴影处，避开所有的守卫和来往行人。徐子昱看着那顶孤零零的轿子，轻声说：“贵客。”
　　轿子里的人没有现身，隔着一重帘子和徐子昱说话：“梧桐灯，你来了。”徐子昱环视周围一圈，不少影卫埋伏在暗处。雇主各有各的脾气，只要给钱就没问题，徐子昱见怪不怪：“贵客阵仗很大。”
　　轿中人答：“当然，我们只是缺一个一击必胜的手段。听说梧桐灯阁下还受鬼市所困？”徐子昱皮笑肉不笑：“是啊，还时常有人来找我的麻烦。贵客有什么高见？”
　　“帮我杀个人，我帮你摆平一切。”轿子里的人扔出一袋东西，稳稳落入徐子昱手中，“这是一半的报酬。事成之后拿另一半。”
　　徐子昱掂了掂，沉得有点过分。打开竟然是一袋狗头金！普通人的命值不了这么多。她起了疑心：“杀谁？我的规矩贵客应该清楚，先报名字，我才好做决定。叶一度我是杀不了的。我没有对一国之主下手的本事，要杀他可做不到。若是天东储君，需要掂量掂量。”
　　轿子里的人轻笑：“当然不是这种为难人的。我要杀的也非储君，而是天东国师，徐倾。他武功不高，以你的本事，易如反掌。我要他身首异处！”徐子昱听到这个名字，眼瞳一缩：“这就是另外的规矩了。那还请贵客回去，这个人我不杀。他杀不得。”
　　她把那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扔了回去。轿子里的人接住袋子，冷笑一声：“梧桐灯，你可想好了？他的项上人头就能解决你碰上的所有麻烦。这活儿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今日是我愿意给你这个面子，天下有的是人要杀他！有什么杀不得的？”
　　“有的是人要杀他？看来天东境内，已经不少这种人了。”徐子昱慢慢念了一遍这句话，她周身的气势一变，“那还要多谢贵客告诉我这件事。纵使那小子千般不顺万般不好，可惜我在这世上就这一个手足至亲……好了，贵客知道了不得了的东西，该上路了！”
　　
　　在不周城另一端的国师府，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倒是很淡定。此时叶一度正在徐倾府上做客，他只带了几个近卫，周围没有太多人。酒喝到兴头上，外面忽然传来杀人放火的动响。叶一度习以为常，听见外面的动响只是往外看了一眼：“这么大阵仗，想来是有人内外勾结。”
　　徐倾很平静：“这些老东西的确该死，也是时候处理一下他们了。”叶一度又喝了一口酒：“都是一丘之貉，还是花家好点。”徐倾看了一眼他的酒杯，默默把酒壶挪远了一点：“王上少喝一点吧，王后殿下要是知道您偷偷溜出宫来喝酒，回来不少责备您呢。”
　　叶一度微笑：“你不说给他，他就不会知道孤喝酒了。”徐倾叹了一口气：“算了。有人进来了。您今日带的人不多，国师府护卫本身就没有几个，拖不了太久。王上到后面去，我在前面拦着。”
　　黑色的大蛇随着徐倾的动作一起站起来，屋子里爬出来一条更粗的白色大蛇。叶一度摇头：“孤自己带了剑，不必你一直护着我。”徐倾架起蛇杖：“这是我应该做的事。王上给了我活路，我应当还王上一条命，做什么都不为过。”
　　叶一度叹了口气，拔出佩剑和他一起出去：“阿倾，你和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放任你一个人在前有悖孤的道。要是阿藏回来知道这件事，会把孤抽筋剥皮的。”
　　徐倾无奈地笑了笑，他吹了一声蛇哨，两黑一白三条大蛇一起竖起来：“好吧，我也很久没有和王上一起对敌了。看在这份上，我就不把王上来我这里喝酒的事情告诉王后了。”
　　他们相视一笑，迈出门去。寒芒如雨落下，无人畏惧。叶一度和徐倾配合相当密切，刀刃如风一般吹散了雨。叶一度还有兴趣打趣徐倾：“阿倾，你的武功退步了不少。”
　　徐倾一转蛇杖，再次打飞了不少冷箭：“我的武功并非生疏，反倒是王上没有好好练功吧？”他从蛇杖末端拔出一把刀，换到左手：“王上小心，那些弓箭手还没死。箭的制式很眼熟，似乎在边境上见过。”
　　“琊国。”叶一度说，“真是该死。你的国师府恐怕要重新修缮一遍了。这次叫军中的工匠来，孤保证修得和要塞一般。”
　　弓箭手终于没了办法，黑衣的杀手围过来。徐倾灵巧地拦下杀手的刀刃：“算了吧。这儿还是要住人的。”叶一度将逼过来的杀手一剑穿喉：“也是，是孤考虑不周。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孤提，孤一定做到。”
　　大蛇们配合着主人的命令，亮出毒牙咬向杀手们。叶一度眼中带了几分血色，越战越勇，徐倾反而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叶一度意识到不对，徐倾只是说：“王上，我们一人一边。早点解决这群家伙，把消息传出去！”
　　叶一度拗不过他，只能专心应付面前的敌人。徐倾眼前一黑，被迫挨了一刀。杀手们抓住时机冲过来。叶一度厉声喝道：“阿倾！”
　　徐倾眯起眼睛，蛇杖回防仍是不及，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挨下这一刀。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小心！”紧接着一把刀出现在徐倾面前，打飞了奔着他来的铁箭。一个黑衣人出现，衣摆上是血和云纹，身上的玉响环叮当。他吹了一声长哨，黑暗之中有哨声和他。黑衣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他一把抓住徐倾：“你别乱跑。我们人手不多，护不住你。消息已经传回去给首领和天东王宫了，很快会有人来帮忙。”
　　徐倾收回蛇杖，额头上满是冷汗：“您如何称呼？”晓云卫说：“您叫我癸一就好。”徐倾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只是在人群之中寻找叶一度的身影。叶一度被冲到另一侧，几个杀手围将他在其中，彤云往叶一度的方向爬过去，徐倾甩开癸一，往叶一度的方向冲去：“王上！”
　　“祖宗，你去哪里！”癸一见到徐倾的动作，吓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窍，赶紧把他拉回来，“你不要乱动！全天东晓云卫的性命可都绑在你头上！”
　　徐倾偏过头看他，茶色的蛇眼里冷光划过：“什么意思？雇你们来的人有这么大本事，敢让你们晓云卫都覆灭？”
　　癸一自知说漏嘴，非常快地换了个话题：“你要救他是吧，我去救，你别动，明白不？”徐倾这才收手。癸一跳出去，三下五除二杀光了周围的敌人，在战圈之中把叶一度捞了出来，放到徐倾身边。他盯着徐倾：“祖宗，你别乱跑了！我把兄弟们叫过来！你们赶紧回屋子里，很快会有人过来帮忙。”
　　叶一度转过头看徐倾：“阿倾，这是你找来的援兵？”徐倾一脸茫然：“王上，我不知道。我身边时常有晓云卫，大概是一些……以前的恩惠吧。”叶一度意味深长地打量他：“那你要好好谢谢对方。”
　　徐倾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远方传来不一样的响动。癸一眼睛一亮，一手抓徐倾，一手抓叶一度，带着他们往里走：“你们赶紧先回里屋去，首领来了。”叶一度看徐倾，徐倾点点头，见缝插针地问：“雇你们来的是个女人？”
　　“不知道，这是上头的任务，我没见过雇主。”癸一摇头指天，“最上头，这是天东晓云卫首领的任务。雇主只见过首领，首领也只是让我们保护好你。”
　　徐倾眯起眼睛：“天东晓云卫首领……你们价钱不便宜吧。”癸一连连摇头：“便不便宜无所谓，关键是有人乐意花这个钱。你的任务可要紧了，很多人争着来做。我也是好几年了才知道的。你的命很贵，还关系着我们晓云卫的命，你可得小心点。”
　　叶一度露出惊讶神色。徐倾脸色铁青，癸一补充：“首领说雇主名声不是很好，脾气一样不太好。要是没救下你，对方势必迁怒晓云卫。首领说他欠对方一条命，自己还无所谓，但不希望连累兄弟们。”
　　徐倾很平静地追问：“还有什么？”癸一连连摇头：“不能说了。首领说你早晚得知道，我们能交代的就这么多。他说有朝一日他见了你，会亲自说。您别着急，已经有人去通知首领了。我在这里守着两位，暂且先别动作。”
　　他说完这句话就再也不出声了。徐倾难得焦躁不安，叶一度看着他，沉声道：“阿倾。”徐倾嘴唇抿成一条线：“王上，我知道了。”
　　叶一度把目光落向癸一：“这位兄弟，既然晓云卫在控制局势，能够帮孤把命令递出去么？”晓云卫连连点头：“自然可以，您请吩咐。”他便从怀里掏出两封帛书：“这一封给花家二小姐，这一封送到天东王宫，给孤身边的大常侍，孤想你们都认识。你们方才说有人去报信，想必送过去不难。事成之后，孤亲自去天东晓云卫的居所道谢。”
　　癸一点头：“您过誉了。”他很快出去，顺便带上门。屋外的声音一点一点消减，徐倾在屋内四下不安，也站起身来：“我出去守着吧。”
　　叶一度拧起眉：“阿倾！”徐倾摇头：“我去把彤云、碧海和金罡叫回来，那是我师父师姐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王上。您不必担心，我就在门口。”
　　叶一度这才放他出去，徐倾握着蛇杖站在门口，吹了好几声蛇哨，大蛇们才从人群之中抽身返回他身边。周围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徐倾也有些力不从心，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旁边似乎有晓云卫喊他，碧海轻轻用头拱了拱他，徐倾才站起身来。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一个晓云卫带着一个女人进来。女人行色匆匆，一身天东太医院的官服。她拨开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只绿色的眼睛。女人袖口探出两个蛇头，一青一红嘶嘶吐信。徐倾看着熟悉，有点惊讶地看着女人。女人不满地冷哼一声：“国师。你和徐子昱确实很像。”
　　徐倾如遭雷击，死死盯着她，终于反应过来她是何身份：“你……你是今天在王宫里吹蛇哨的人！你，您…方才说徐子昱？！您知道我师姐？！您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来此？”
　　何琼赶紧点头，把赤练和翠幕都掏出来，又拿出一把桐灯飞刀：“我叫何琼，直接称我名字就好。我是你师姐的……额，朋友。你师姐要我救你。你认得这个么？”徐倾眼睛亮起来，他吹了一声蛇哨，翠幕和赤练犹豫了一下，爬到他的手臂上：“当然认得！”何琼再点点头：“那就好，我没找错人。王上在哪里？带我过去见他。”
　　徐倾从最初的惊喜之中平静下来，再次架起蛇杖：“在里面。这些人似乎不止是奔着国主来的。他们看准今日王后和赤羽近卫不在不周城，挑好时机下手。我在此处牵制他们的注意力，为王上争取微薄时间。”
　　何琼懒得管他，直接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强行把他塞进屋子里，顺口吹了一声蛇哨让三条大蛇跟上他们的脚步：“处理伤势要紧。消息已经送出去，大量的兵力根据你们王上的授意动手了，另一部分人也及时赶过来了。你老实一点，别学你师姐带伤打架，不然我就打你。”
　　徐倾闷声闷气地说：“姑娘。”何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打不过你师姐打得过你。进去。”她一脚踢开门，看着屋里不动如山闭目养神的叶一度，沉声道：“王上。”
　　叶一度抬起头来：“太医院的何琼。”何琼深吸一口气：“亦是黄泉津之人。想必您已经清楚引荐我的究竟是何人。”叶一度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姜馥当时和孤保证，你一定能够派上用场。现在看来，他所承诺的不错。”
　　何琼松开徐倾：“您说得不错。可否让我为您验伤？”叶一度很大方地站起身来：“自然。你来不就是为了救孤的么？”徐倾乖巧地站在一边不敢动，何琼脱下叶一度满是鲜血的外衫，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叶一度问：“如何？”
　　何琼拿出干净的棉布和外伤的药：“没有大碍，基本是皮肉伤。我先为王上包扎。徐倾，你在一边等着，我等下处理你们几个。”徐倾乖乖坐下看着她动作。叶一度看着何琼熟练包扎的模样，问：“姜馥肯引荐你，是你有什么解决困境的后手么？”
　　何琼反问他：“医术不是一种后手么？”叶一度不紧不慢道：“单论医术，他可以自己来，不必引荐你。他想求娶花小姐，孤的王后的妹妹，自然需要多多献殷勤。这么好的机会他却让给你，说明你有比他更好用的后手。孤对江湖之中的事也不是没有听闻，你说是吧，生骨手？”
　　何琼面上不显，背后已是一身冷汗：“国主想问什么，都等脱困以后再问。我也有些话想问师兄。晓云卫已经帮忙把消息传出去了，想必王后殿下很快会回来，师兄也会赶过来。您有疑虑可以与他当面对质。”叶一度皮笑肉不笑：“孤非要现在问呢？”
　　何琼一耸肩：“您也得不到结果。我并无把柄在国主手上，可以不认。师兄的生死由他一力承担，晓云卫与我更多是生意上的联系，他们和国师也不过是人情。国主没有逼我认下所有事的筹码。”
　　叶一度摸了摸下巴：“你很笃定那个人能回来救你。”何琼点头：“我信她，一如国主相信王后。”叶一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孤知晓了。逼迫太过也不好，看在你此次救驾到功劳上，孤就问到这里。孤想姜馥会愿意老实交代的。好了，孤没什么事了，去看阿倾吧。”
　　说罢何琼拎着药袋蹲到徐倾面前，那双和徐子昱一样的茶色蛇眼里执拗也和徐子昱一模一样：“黄泉双圣手，生骨手大人。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从未断过，您和我师姐的交情不止是过命吧？”何琼如实回答：“过了很多条命。不要板着一张脸，你比你师姐看起来忧心忡忡多了。你伤得也不算重，大概是外面那些晓云卫的功劳。”
　　徐倾乖乖伸出手来：“这些晓云卫是师姐安排的。”何琼已经能够熟练应付这种脾气的家伙了：“一码换一码，只是因为报酬换不到她身上，所以不成。还有什么地方疼？”
　　徐倾脱下外衫，背过身去：“小腿和背后，大概是被砍了两刀。”何琼给他上完药，又开始给那几条蛇上药。赤练和翠幕爬回她手臂上，徐倾缩在一边看：“怪不得它们见到您的时候不肯走，身上有熟悉的气味。它们是和赤练翠幕一起长大的。”
　　何琼丢给徐倾一罐药：“自己的蛇自己照顾。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的经脉是怎么回事？我以为长得像脾气像就算了，伤怎么也是一样的？”
　　徐倾挪开目光：“是之前的旧伤，一直调理一直不见好。只有您来吗？师姐在哪里？”何琼随口一答：“不知道，可能是生气不想来吧。”谁知道徐倾立刻紧张起来，连带着蛇也紧张起来。何琼只好安慰小蛇：“不是，她今天有事，晚一点说不定会过来。”
　　“哦。”徐倾乖乖缩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受伤的蛇。何琼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求助地看向一边假寐的叶一度。叶一度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别看孤，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孤也很想见一见那位梧桐灯。”
　　何琼揉了揉太阳穴：“不好说，我想她会亲自来拜见王上的。两位还是先养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