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无期在楼下为江怜煎药，他从一旁的深色罐子里抓了一把白色粉末准备放进药罐子里。

萧铎猛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荆无期抬眼一瞧，并不在意，用另一只手中拿的扇子竖着打了萧铎一下， 萧铎便吃痛地放开手。

“别紧张，只是一味药材。”他捻着手指，把药粉都撒了进去。

雪又开始下起来，药总算是煎好了，荆无期端着上了楼。

萧铎见状直接接过，并道：“多谢荆公子。”

“叫我无期便好了。”他顺势递过去。

“哪个荆字？”江怜问。

“寒灯明野店，吠犬守荆扉中的荆。”他望着江怜，饶有诗意道。

江怜一愣，呵呵笑了一声说：“倒是应景。”

荆无期扇了两下扇子，不以为意道：“我听说城中正在寻人，想必便是你吧？”

喝了药之后，江怜脸上气色倒是好多了，她有些疑惑，“公子这段时间都与我们在一处，怎么知晓城中之事？”

“我自有门道。”他有些故弄玄虚。

萧铎沉思了半刻，“我记得，荆家的人，早在十七年前便举家搬离了京城，怎么你还在这里？你究竟是谁？”

说到此处，荆无期面色一沉，不由地停下手里扇风的动作，“王爷，初次见面就问这么多隐私的事，恐怕有些不礼貌吧？”

二人皆惊，心道此人极善洞察绝非等闲之辈。

荆无期的眼神又看向江怜，“你身上的布料跟他是一样的，只是面貌不太相似，想必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大小姐吧。”

他又扇起了扇子，望着屋顶仔细想着，“城中不过就那么几家高门望族，但能让征西将军这样大张旗鼓找的人，必然是对他极其重要的，若我没猜错，你是江怜吧？”
荆无期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中蒙上一层杀意。

“荆公子说得没错。”江怜抬眼，对这个身份有些不自在。

两人目光相对，荆无期忽然心中稍许动摇。眼前的这个少女，跟那个战死沙场的大将军实在是太像了，不论是眉眼间的神韵，还是轮廓与气质，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 ...”荆无期看得出神，凑近了她几步。

萧铎伸手拦住，警告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公子自重。”

荆无期重重用鼻子吸了口气，“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儿，王爷不必这样在意吧。”

他往后稍稍退了几步，萧铎也收手。

江怜见情形尴尬，赶忙爬起身，朝荆无期告辞，“多谢公子相助，今日来得仓促，若不见怪，改日我必登门谢过。”

二人刚走两步，楼下便传来怒喝之声，“这里何人掌事？”

萧铎拉着江怜退避到二楼门后向下望去，“是谢恒。”

荆无期嘴角一抬，又舞动起了手里的扇子，“别急，让我去会会。”

只见此人踩着围栏借力，飞身一跃便稳稳当当落在楼下的藤椅之上。



谢恒骑在马上睥睨地看着荆无期，客气道：“不知阁下可见到过一个穿着斗篷提着药箱的女子？”

荆无期闭着眼躺在藤椅上，嘴里还哼着小曲，却丝毫不理会谢恒。

“乡野村夫... ...”谢恒喃喃道，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荆无期，“只要你肯告诉我她的行踪，要多少银子随你开口。”

荆无期这才搞怪似的睁开一只眼睛，“背着药箱，穿着斗篷... ...”

“你见过？”

“当然。”荆无期语气轻松，“这样的女子我日日都见，无非都是一些路过买药的。不知大人能否再告知小人更多特征呢？”

谢恒不耐烦道：“本将军没工夫跟你在这耗。来人，给我搜！”

“我看谁敢？”荆无期眸色一暗，手中扇子一展，从中飞出去一排带毒的银针。被刺到的士兵立时便没了气息。

“拿下他！”谢恒也不肯示弱，继续命令。

荆无期只笑他莽撞。便随手从腰间荷包里抓出一把香粉往谢恒队伍里撒去。登时，一阵野蜂呼啸的声音迅速袭来，包裹住了上前捉人的几个士卒。

“将军！”那几人抱头鼠窜，不知该往何处躲。

谢恒望着荆无期，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你究竟是谁？”

荆无期玩得不亦乐乎，他取下荷包，绕在指尖，对着谢恒道：“还不滚吗？想尝尝我新养的毒蝎的滋味吗？”

谢恒眼睛眯了眯，紧牵住缰绳，“走。”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骑着马离去。

“真是多谢公子。”江怜从房中走出，对着荆无期行了个礼。

他把荷包重新系回腰间，云淡风轻道：“这下，你可欠我两个人情了。”

江怜开朗笑道，“江怜自当铭记在心。”

萧铎有些提防地把江怜拉到身后，对着荆无期道，“看了公子方才的招数，不免让在下更加怀疑你的身份。”

荆无期扫兴地坐回藤椅，唰一声展开扇子，悠悠说道：“王爷不妨直说。”

“据本王所知，荆家早已在十七年前举家搬离京城，至今无人知晓他们的行踪。而荆家擅长的是刀枪 一类的兵器，而不是这种邪门歪道的毒虫之术。”

藤椅摇摆的幅度更大了，荆无期的神情也愈发紧张。

萧铎又接着说，“而这种巫术，乃是存于大山之中的绝密之术，已经许久不再现世。”他边说着边从背后缓缓抽出佩刀。

“所以，你其实本不姓荆，对吧？”

藤椅吱呀呀停下，空气瞬间凝固住，萧铎握着佩刀的手蠢蠢欲动。

“哈哈哈。”荆无期笑了两声，撑着椅子站了起来，不住地夸赞起了萧铎，“不愧是平南王，见多识广。这么快就被识破了，真是没意思。”

江怜站在萧铎身后，脸上却没有惊慌害怕的表情，“巫蛊术？”

荆无期的目光落在江怜身上，饶有兴趣展开扇子遮住嘴唇道：“小姑娘也知道？”

她稍稍站出来些，“我父亲曾说过，当年与北部之战时，军中有一个巫蛊师，但在荆将军死后，那个巫蛊师便不见踪影。”

二人目光皆聚集在荆无期身上，时刻提防他的一举一动。

“行了，二位还是赶紧回吧。免得日头正盛，一些毒虫跑出来，害了你们性命。”荆无期起身送客。

萧铎收回刀，拉着江怜准备离开，可只听江怜问：“荆公子，可知晓当年之事？”

荆无期一怔，不再理会她，径直走进房中重重关上了门。

江怜不敢再追问，只得离开。



萧铎手指一弯放进嘴边吹了哨，唤来一匹马，他拉着江怜上了马，直奔国公府而去。

“原来你今日逃出来，就是为了调查当年北部战役的事。”萧铎的声音从江怜身后传来。

“是啊，如今旧事重提，我很可笑吧？”江怜侧头问他。

“那种安于现状、忘恩负义之人，才最可笑。”萧铎稳稳地驾着马。

“我还从没问过王爷，”她顿了顿，“为何从一见到我开始，便一直在帮我？”

萧铎睫毛微颤，平静地回答道：“我与小姐一见如故，心生正义，自然帮你。”

“落雪那日，王爷曾来府中告知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远离谢恒。我那时还有些疑惑，可今日我才明白，原来王爷什么都知道。”

马儿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又听江怜说道：“王爷知道温迎待我不好，所以第一次来时便帮我教训了她；王爷知道我身体不好，所以让萧宛来替我看病；王爷知道谢恒有意与我，便有意无意横插在我们中间。关于我的所有，王爷还知道多少？”

萧铎驾着马，一路便回到了国公府。他下了马，把江怜抱了下来，盖上了她斗篷上的帽子，“我知道的，远比你不知道的多。”

江怜的视线被帽子遮去大半，她抬头只能瞧见萧铎的嘴唇，“要是你不打算告诉我，我便不再见你。”

她看着萧铎的嘴角扬了扬，接着头顶便传来一阵舒适的感觉。

萧铎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你都多大了，还跟哥哥耍性子？”

江怜拉下帽子，转头看了一眼萧铎，便径直走入府中。



许是今日朝中之事较为繁忙，江谦宏快近正午才归家，这才给了二人充足的时间换回衣裳。

“你的气色倒是比早晨见你时好了许多。”萧宛瞧着江怜红润的脸色道。

“今日我和王爷在郊外竹林里遇见一个巫蛊师，吃了他的药我便觉着好多了。”江怜如实说道。

萧宛用手指绕着鬓边的发，努力回想着，“郊外？巫蛊师？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改天我去会会他！”

萧宛活泼天真，引得江怜发笑，“好啦，王爷还在外面等你呢。快回去吧。”

“好呢。不过下次这样惊险的事你可别叫我了，这一上午都快把我吓死了。”萧宛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一般说着。

“好累。”江怜对着雁安道，“我想睡一会。”

江怜脱下斗篷，递给她，“吧嗒——”一声不知从何处掉出一张纸条。她捡起一看，原来是国公写给谢恒请求他照看江怜的书信。

“这字... ...”她立马拿出先前匣子里的母亲的家书开始对比，“果然。”

尽管以母亲名义写的家书字体略微小巧，但是一些笔画还是和江谦宏的笔画相似，“他为什么要伪造家书？到底在隐瞒什么秘密... ...”

这样冷的冬日，江怜的心也如飞雪一般冰凉。

“哥。”萧宛出门果然瞧见了萧铎在门外等候，她跑上前去，“你心情不好吗？”

萧铎一听，连忙扯出一个笑来，“哪有，只是天气太冷，脸都冻僵了。”

萧宛的手方才抱了一会汤婆子，现下手还是烫烫的，她便将手拍在哥哥脸上，似有感触道，“嗯。是挺冰的。我给你捂捂，这会好些了吗？”

萧铎难得露出幸福的神态，他拍了拍萧宛的手，“好啦，够暖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