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小九睡得很好，仙婵大会结束，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况且今晚也算是吃饱喝足，嗯，还占了某人一把便宜。
……就是第二天出门之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履霜阁上下，一片安静。
小九寻思不对啊，休假期间，大家难道不准备出去玩吗？难不成都跟她似的喜欢猫在屋子里啊？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窸窸窣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唐启：“好家伙，捉到一只活的九师妹！”
小九：“喵喵喵？”

唐老四表情看着就不太对，眼看四下无人，就过来拎着猫后颈皮给拽到一边，“我的亲姐姐，你昨儿把老大怎么啦？”
小九装傻，故意反问：“什么怎么了？”
唐启：“还装傻是吧？那货昨天湿淋淋回来，一脸呆滞就跟傻了一样。我以为他喝多了，就和老姜两个人把他送回直方居，还留我一个人守着。没想到这货一点事没有，躺在床上也不睡觉，翻来覆去摊煎饼。一下子折腾到三更。我说这也不是事啊，我明天还要出去玩呢！就跟他说，大哥别翻了，不行咱睡吧，太晚了。你猜丫怎么说。”
小九：“怎么说？”
唐启：“丫说，老四我现在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热得慌。给我吓得，寻思丫别是得了风寒，我得喊个人给他送百草堂去。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小九强忍笑意，接着装傻接着问：“怎么说？”
唐启一拍大腿：“他问我有没有体会过心动的感觉。”
小九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可是为了老裴的面子，还是极力憋着笑。
“我他喵，我一听就知道是你的状况！咱们这儿能让那个混蛋着了道的只有你。”唐启一脸痛心疾首，“所以你给师兄老实交代，你干啥了你把他相思病给闹得害起来？”
小九装乖巧：“没干嘛啊。”
唐启狐疑：“没干嘛？我不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说我就去问李画琼，她一准知道！
一番陈述后，唐启听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姐姐，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啊你！我说怎么回事呢！亲了一口，撩完就跑？”小九见他极力压低声音大呼小叫，“你——你是什么小狐狸精啊你？”
小九：“俺是猫，不是狐狸。”
唐启表示这事太刺激，他管不了，斗嘴是斗不过这位姐姐的。难怪老裴天天一口一个姑奶奶的喊，别的辈分还真治不了他。老大根本不是这只小妖女的对手，早晚被吃的死死的，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见此，小九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笑闹之时，身后忽而传出一声轻咳，吓得两人瞬间安静：“老唐，不想休息就去干活，别在这里编排我。”
身后，裴璋一脸“你俩闹够没有”的无奈表情看着他二人。见此，唐启一脸暧昧表情，找了个借口迅速闪人，留下小九一个人，和裴璋面面相觑。
小九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低下头刚想开溜，却被裴璋当场抓住。“怎么，昨天不是还挺胆大的吗？”
而后弯腰附耳，轻声说道：“既然是赔礼道歉的话，一个够吗？”
小九：“喵！”
见她这副吓到炸毛的模样，裴璋亦是坏笑着起身，调戏人嘛，谁还不会似的。

“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小九不知他所云为何，只是跟着他回了直方居，一边走一边脑补着老裴待会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沾了灰的箱子，而后红着脸打开，再对她说，这是我娘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玉镯子，你好好收下，俺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云云。
……然后她被自己的脑补逗到乐不可支。
裴璋回头看了一眼傻乐的小猫，一脸莫名其妙，心说这猫一天到晚又在寻思啥呢，搞不明白。
直方居内，小九看见裴璋确实一进屋就开始翻箱倒柜，而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个沾满灰的箱子。
来了，才子佳人话本子中最为经典的一幕，交换信物！小九有些激动，但是看裴璋却从箱子里取出一只漆盒，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本手札。
“这本手札乃是我从一个黑苗巫师后人手中收购来的，只可惜年代久远真伪难辨，并且有一部分是妖族文字写成，我看不懂，想问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一起研读？”
小九：“喵喵喵？你喊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裴璋：“啊？不然呢？”
小九气急：“那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嘛！”
裴璋：“……我早都忘了这事了。昨天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忽然想起来的，这不还有你吗，正好今天遇见你就给你抓过来了。”
知道了。小九闷哼一声，算作答应。彼时直方居内一片安静，气氛有些许微妙。看裴璋背对着她站在书架前，一副想要找东西，却又无从找起，心下惆怅的模样，好似欲言又止，又好似酝酿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小九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烦人，平时那么果断一个人，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磨磨唧唧的！
“有，我在想怎么开口。”
“什么怎么开口嘛，直说不就行了？”
裴璋叹息，终是转过身来，与她认真对视着。
“殷九歌。”小九听见他这般郑重其事喊着自己的名字，荧荧烛火之下，他的神色依旧温柔和煦，只是不知为何，又有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我……我想问问，你——对于‘爱’这种感觉，是怎么看的？”
“喵？”小九不理解他为何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我换个问题。如果有朝一日，我会先一步你而去，你要怎么办？”
小九一怔，完全未料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她与他相伴许久，从未考虑过若是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自己，想了想，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不回答吗？”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一直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故而久久回避。
她本并不注重生死，觉得只要自己开心踏实地过好每一天，不留遗憾，那么面对死亡，却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在栴檀阿兰那中亲手砍碎灵衣的幻象，在蟾月教目睹不过相识十余日，却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的折梅身陨，她忽然一瞬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原来、原来生死之事，离自己这么近啊。
假设有朝一日老裴垂垂老矣，假设有朝一日，一口薄棺将他二人永世分隔，那……她要怎么办？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惧怕身后之事，而错过了面前这个千年万年都难得一遇，与她最是心意相通，而又志同道合的人，那只会更加遗憾。
眼看着小九久久不语，神色逐渐凝重，裴璋遂哀叹。“小九。”他正色道，“我是人，你是妖。妖的寿命要远长于人百年千年。生老病死，我总躲不开，可你不会。你素来理智，不会感情用事，倘若往后有朝一日，你我必须面对生离死别，你会不会后悔……”
小九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开口道：“那就让我感情用事一次吧。裴璋，我不后悔。”
而后，仿似又怕他听不明白一般，连原本镇静的语气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生离死别之事，我不是没经历过。还记得那枚将我唤到此处的枫叶么？我是惯于理智，可是我更无法接受就此失去你，所以哪怕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哪怕此去九死一生，我也要来找你——你也知道，我本身只见过这世间三四年风月，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可假如生离死别是我们最后结局的话，那也总比我一个人抱憾终身好。至少，这百十年来，我是真真正正地‘爱’过一个叫裴璋的人，对我而言，此生足矣。”
脑海中，似乎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回荡：
“傻姑娘，纵使再有巫蛊延命，可我也只是个人类，并非妖物。与我在一起的时日，实在是有限得紧。对你而言亦不过须臾片刻。以不过这数十年的欢愉恩爱，去换你往后千百年的孤冷，你……可会后悔？”
“如若只因惧怕这区区千百年的孤冷，而选择抱憾终身的话，我才真会后悔。”
“所以别丢下我——”她话音未落，却在下一刻，冷不防地便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我哪舍得丢下我家小姑奶奶……”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沉沉地长叹一声，而后这般轻声低语道，声音轻柔温和，好似要抚平她心中所有不安与怀疑一般，“你不擅长，没关系，我懂了。往后年月里，我都陪着你，你不懂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
小九趴在他肩头，眨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杏仁眼，问道：“是吗，可是我怎么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变一样。”
裴璋浅笑，在她耳边低声咬字，笑道：“确实不需要变。因为——本来就是如此。”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屋外，寒风卷起檐上残雪缓缓飘落，屋内炉火哔剥，窸窸窣窣得宛若少年少女心中低徊的心事。小九趴在他怀里，轻轻嗅了嗅，原来喜欢是淡淡的墨水味，桐油味，药草味，是独属于某个人的温暖熟悉又清冽微苦的气息。

另一方。
“今日邀崔长老前来，是有要事相议。”
圣女殿会客室内，迎霜屏退众侍女，单独同崔磐见面。
“教主时日无多，再加上如今仙婵大会之事，大受打击。如今阁下助我履此位阶，按照约定，也是我履行职责的时候了。”
崔磐大长老轻笑，“圣女大人客气了。不知，您有何吩咐？”
“想来阁下已然注意到荀越剑尊对我出手之事。仙门既已出手，想来定是对我教心存不满，蟾月圣教如今正值危急存亡之刻，不知长老——可否做好继位中兴的准备？”
“这……老朽愚懦，还请圣女示下。”
迎霜遂起身。“圣教如今面临如下问题：”崔磐听他说到，“教主昏懦，草菅人命，戕害无辜，这是其一；门内上下以紫电宫宫主为首，各部渎职严重，尸位素餐，这是其二；其三，教中收支混乱，无人监管，以白塔阁为例，从采购至锻造出炉，各环节皆有贪腐现象，不得不查；其四，门下弟子多懈怠，不堪重任，须得更为尽心培养。教主欺上瞒下，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巩渐、荀越两任总主齐现蟾月教，定是与这种种缘故有关。”
桩桩件件，皆有所针对。崔磐心下满意，便起身一拜，问道：“敢问圣女，当如何处置？”
“我暂且给长老提几则建议，长老可细想一番，可不可行。”迎霜沉声道，“首先，蟾月教田产租税减半，商铺产业增加伙计工钱，教众、弟子与信众的债款则一并免去，此外，释放教中豢养供修士取乐的少女，并妥善安置对方去处，提供相应医疗等。”
眼看崔磐还有些迟疑，她便进一步劝道：“大长老想必熟读诗书，请允许迎霜以冯谖譬喻。长老不缺金银，唯缺人心。我为长老市以仁义，广大弟子与信众感恩戴德，必将倾力拥护长老。”
“前几个倒好说。”崔磐答应。“只是释放少女，老夫倒没什么意见，只怕其余各处会议论纷纷，届时只怕难以服众……”
“崔大长老，有句话叫‘不破不立’。仁义要施，乱象要该，唯有打破圣教现有之怪象，才可再创属于您的圣教。”
迎霜说得面不改色。这些事，还是从裴璋口中得知，全教上下无人会关注这些普通人的生死，可是她这个弟子倒有心。她很认可，故而觉得有必要借此机会诱使大长老点头。果不其然，闻听此言，崔磐答应得倒干脆：“老夫知道了，这几日定会派人去做。”
“派人，则要盯到实处。倘使不能落实，那还不如不派。”迎霜嘱咐道。“接下来，长老可以根据我的建议，细查紫电等各部底细，只待教主咽气罢后携各部把柄，直接自拥为主。而后，对不听话的人，展开清算……”
烛光之下，大长老的眸色愈来愈亮，只待听她细细讲完步骤后，方才抚掌赞叹：“圣女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迎霜遂收回了眼光，浅笑道：“最后，就是加强各处弟子素养。大长老出身履霜，自然比迎霜更懂如何调教弟子。这一点，我便不好再班门弄斧了。”
“妙哉妙哉，老夫明白了。圣女嘱咐，字字句句，老夫必将铭刻于心。”
见此，迎霜遂微微颔首：“那边有劳了，崔大长老。你我彼此成就，愿你我——合作愉快。”
无人注意到她说合作愉快之时，尾音竟有几分意味深长。

互相挑明心迹后，剩下的时间，两个人哪也没去，点着炉火，舒舒服服窝在直方居里煮茶闲聊。
裴璋原先害怕她无聊，还问过她要不要一同出去走走散心。没想到小九却干脆拒绝了。外面人太多太吵，而她只想单独和喜欢的人一起多待一会。
就这么窝一天也挺舒服的，一间屋子，两个人，摆上三四样小点，把五颜六色的世界聊遍，看些杂七杂八的闲书，在这数九寒冬里倒别有一番趣味。
懒猫咪。裴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却还是依了她。炉火噼啪，转眼就到了晚上，小九裹着毯子蜷在桌边，有些困意。
“困的话，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陪你玩。”
小九摇了摇头，虽然困，但她还不想走。“所以呢？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喵？”她单手捧腮，趴在桌子上看他，“按妖界的规矩，妖族男女彼此说了‘喜欢’之后，差不多就算两口子了，两口子难道不是该窝到一起的吗？”
裴璋轻咳一声，脸颊有些发烫。“这是在人间，按人界规矩办。”
他想得比较远。按照唐启的话说，就是昨晚被亲了一口后，他回家躺床上连给未来闺女准备多少嫁妆都想好了。互诉衷肠这件事，在他看来无比庄重，他要对小姑奶奶负起责来。
“不着急，我至少得盘算一下，如果成亲的话在哪里落户比较合适。首先交通采买要方便，最好地价也不贵，其次食货与经济要发达，最重要的是，置办的家宅要离书院近一点这样臭小子小闺女什么的上学放学也方便……”
小九：“有那么麻烦吗？我记得听子行说，摇光妖国每年三月十五左右，会有一个给妖族单身男女见面恋爱的日子。到时候谁家姑娘小伙对上了眼，直接领回家就好，甚至连婚都不需要结~”
裴璋停下了脚步。“你当真理解什么叫两口子吗小姑奶奶？”他微笑脸，问道。
小九歪头：“窝到一起？”
话音未落，她就被裴璋抱起来，丢回了她的府苑。而后者，还顺便掖紧了自己的衣服领子。
不懂可以问，不会可以教，什么都不听还馋他身子，这是正经小猫咪能干出来的事吗？
小九倒很是委屈，猫猫就是想要贴贴，猫猫能有什么坏心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