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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遇十二年，华振之启辰前往甘州，途经“关山月”暂时歇脚。谁料在这边关客栈，倒是遇上了朝中曹内侍派出的密探，意对前兵部尚书李林李相公之后痛下杀手。

   他只是简单观察了四周环境，相当容易便瞧出一女子着了男装神情谨慎。倘若他未猜错，她身侧框篓中装着的，便是李林大人的子女。她伪装的技巧尚且粗糙，连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遑论在一旁调戏她的掌柜早看的一清二楚，而那群乔装的官兵也早就生疑。

   随着那群探子的脚步走近，华朗本不想掺和进此事。但他当年出入京城受李相公照拂，虽不过一面干谒之缘，但纠结之下，他还是决定救一下那不知姓名的女侠和李相公的子嗣。

   他招呼来云雁秋道：“掌柜的，龙门山有雨，雪原虎下山。小人自江南而来，寻的，便是那北秋国的宝藏，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方才还在挑逗那初出茅庐走江湖的女郎的云雁秋终于抬起头来瞧见那个对暗话的男人。那人的眼睫很长，眸子深邃，此刻虽微敛神情，通身的气质却淡漠又灼人。

   她立刻来了兴趣：“原来都是一个道儿上的，那以后必得经常来往。”

   她一个侧身就靠到了他的桌前，拦住了那群官兵的路。

   “客官想知晓些什么？”

   听得她的话，一群本还在饮酒的鞑靼人也将视线注视了过来。那群官兵只得按兵不动。

   “坊间传闻此处便是曾经北秋国境地黑水城，物资丰饶，尤以盛产黄金为由。但彼时西元人发难，将这座孤城围困其间。北秋一百零八将士拒绝投降，便将城中黄金全部封死在宫殿之中。趁着黑沙暴来临之际，带着孩子、女人不知踪迹。”

   那群鞑靼人之首的女人听到华朗之言，便用汉话问道：“这位兄弟倒是见识甚广，仿佛还是朝中之人，那你说说那攻打黑水城的西元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几个官兵听闻“朝中之人”几字便忽然错愕，在四下商讨是否是曹内侍派出之人。华朗听此，望了一眼自己前座。那女子大抵也注意到了自己身后的目光，趁着那几个官兵商讨之际蹑步逃离。

   “这便无从知晓了，有人说那群西元人都死在了那场黑沙暴之中，也有人推断发现了黑水城的地道，同那些黄金一同消失了。”华朗喝了一盏茶缓缓说道。

   云雁秋听此，顿时眉开眼笑：“客官懂得还真是多。甘州城内近日挖出一块碑，被视为不祥之物，就被我稍了回来，碑上是用北秋文所写，客官大可自行去看。”

   华朗斜睨一眼瞧见那女子已然逃走，心下自然松了一口气。那朝中几人也迅速发现异常，悄无声息间又追了出去。

   华朗见状，又浅啜了一口茶，并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

   那鞑靼女人身后的男人见状便怒了，喊道：“我们替你拦下那群朝廷的人，按照江湖规矩，阁下是不是也该帮我们些什么？”

   华朗听此瞄了对方一眼，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笑道：“这是在套我话？那按照江湖规矩，拜门问路，先说说你们的来路？”

   那鞑靼人方想冲上去便被身前的女人出手拦住：“我手下初来乍到不懂事。我们是北秋人后裔。来此，就是寻找那黑水城的宝藏。”

   “那我又如何确认几位就是北秋后裔呢？”华朗瞧见那几人的脸色不算好看，心下便也不打算戏弄几人，于是也毫不吝啬道：“此事也与我也无关，即便几位不是，我装聋作哑便罢。方才还多些诸位相助，在此谢过。”

   “不过在下不懂北秋文字，怕是无法破解那石碑。”他心领神会地望了云雁秋一眼。

   云雁秋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都是道上的朋友，既都为着相同的目的，倒不如敞开了说。此碑也非我所有，谁能解读，那宝藏便归谁所有。”

   那石碑上的字迹模糊，依稀还能辨得：

   “门神现劫沙，
    旋甲廿年来。”

   华朗听得，不由得拊掌道：“好诗，果真是好诗。”   

   云雁秋听了这话微微一怔。

   她出身草莽，听不得这些酸诗，瞧见那人神色飞扬的模样，仿佛身处山谷间，被那野风拂过心间。

   “这回文诗写的极妙。‘来年廿甲旋，沙劫现门神’。‘廿’便指‘二十年’，‘沙劫’便指甘州城那二十年一遇的黑沙暴，‘门神’便指那黑水城的大门。每二十年黑沙暴便会将大漠吹开，埋在底下的黑水城便会破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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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云起听此，便问道：“那这和你客栈的密道有什么关联？”

   云雁秋见状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

   华玄机听此，不由顿了顿，然后颔首道：“从前'关山月'的位置应该不在此处。”

   “黑水城的遗址必不可能在如今甘州城之上。而甘州城地下通向此处的密道，大概只是当年黑水城地下错综复杂的密道的一个旁支。”

   “传闻，黑水城有沙角山，峰崿危峻，逾于石山，其沙粒粗色黄，有如乾糒，人欲登峰，必步下入穴，即有鼓角之声。”

   行云起闻此也反应过来，他望向窗外指向西南角道：

   “鸣沙山……月牙泉？你是沙州人！”

   华玄机停了停，看向云雁秋的神色接着道：  “那回文诗中已然写到'沙劫现神门'。便是指黑沙暴会使黑水城遗址显现，但不久便会回旋！彼时城中之人都无法逃离！而应该是队中某人发觉了黑水城中的密道，然后逃到了甘州城中。”

   云雁秋已经遗忘的记忆又被逐渐拾起。那些曾经的冒险、九死一生的经历与已被遗忘的人像逐渐清晰，记忆慢慢重合，最后叠成一张脸，浮现在自己眼前。

   云雁秋望去，这女子的眉眼还真和她母亲很像，就是不知她弟弟会不会更像他父亲一些。

   她终于起了身，很浅的笑出了声来：“你的确很像他们的孩子。”

   华玄机紧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云掌柜谬赞。”

   方才的故事，同收藏在邱赤华那儿的话本子虽大差不差，唯一的出入，是在她母亲身上。

   
   邱赤华的话本子里，她的父亲和母亲是相互扶持，共同面对乱世种种挑战的神仙眷侣。而在方才的叙事之中，华玄机也察觉了那道芳心暗许也无期。

   至于云雁秋同魏月眠究竟是什么关系，华玄机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云掌柜，我们既然来此，你应该知晓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华玄机道，“这密道关乎着甘州城内所有人的性命。”

   云雁秋立在门前悠悠笑道：“这密道既不是我凿的，我也断没有拦着你们用的道理。”

   “说真的，如果没见到你们，我倒真要好好嘲笑一下这‘关外女侠’的女儿竟如此无能了。”

   *
   疫迁所。

   贺长泽将养了几日，脸色已不算难看。他身体底子确实还不错，短短几日，恢复得已差不多了。

   付辞忧今晨又为他把了一次脉，他倚在床边，穿戴的相当整齐。

   见付辞忧这几日忙来忙去的，贺长泽心中真不好受。

   不知晓这外头有多少人，是因为自己的出格之举才进的疫迁所。

   贺长泽道：“我看你这几日一直未曾休息，你们......还撑得住吗？”

   付辞忧一愣：“行师兄昨晚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昨夜我差点撑不住，还是大师兄替的我。”

   “不知再几日便不清楚了，这几日发热惊厥症状较多，过几日若是痰气上涌至脏腑，就麻烦了。”

   贺长泽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付辞忧看他不接话，又道：“这是......怎么了吗？”

   贺长泽看着付辞忧：“就是.....没想到自己竟然闯出了这么大的祸。不知道我现在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付辞忧稍顿了顿：“还真有。”

   此次“息疢”来势汹汹，因疫种变异，故对于所有的患者，都只得采取被动的治疗表征的方法。而情况在贺长泽痊愈之后，便能清晰明朗起来。“息疢”同“天花”是一个道理，无论毒性再强，人痘接种的法子还是有效的。

   付辞忧将贺长泽的情况告知了大师兄，他师兄听闻，便嘱咐他取下贺长泽身上的痘痂，研磨成粉，制成“时苗”。

   之后便是将这“时苗”的痘粉吹入接种者的鼻腔，又或是调水后蘸取塞入鼻腔，便可有效的救治患者。

   而接种了这“时苗”的患者，在出痘以后的2周左右结痂脱落，便可终身免疫这类“息疢”。


   *
   “真的？”许昌的神色载灯下漾开，“城内有通向城外的密道？”

   华玄机点了点头道：“我们已经同‘关山月’的云掌柜请示过了，方才回来的时候，我们也同样发现了连接外城的通道。”

   “好。那便得尽快将这几个举子送出去，他们耽误不起再四年的春闱了。”许昌点点头。

   行云起伸手拦到：“可是这几人此刻状况犹未可知，若是将‘息疢’带了出去，那四境之内更是一场浩劫。”

   华玄机垂下眼，摇了摇头道：“此事我会即刻加急向圣上上书一封，但这些考生也必然是拖延不得，得尽快送他们出城。”

   行云起于是再没有说什么，对华玄机作了个揖便退下了。

   华玄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也有着说不出的顾虑。她无法决定此事的动向，但如今这局势早已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了。

   还有粮草等问题待她解决。目前，城中粮草，已然见底了。


   行云起回到疫迁所便瞧见贺长泽的身影。

   “贺长泽？你怎么出来了？你现下身体如何了？”

   贺长泽瞧见来人是行云起，便道：“好的差不多了。你来的正好，这娘子方才说突然喘不上来气，快过来瞧瞧。你师兄弟此刻又忙着种苗，寻不到人。”

   行云起听此，也顾不得此刻心情与贺长泽所言的所谓种苗之论，赶快去查看那位娘子状况。

   他替那娘子掐过人中，“快去取针来，我要给她施针。”

   贺长泽见状有一时茫然，周遭几位娘子也都惊慌失措，身侧两个小孩子看着也很害怕。他强压过心间无措，四下寻找，递了过去。

   行云起接过后开始冷静地替王娘子施针。好在几分钟过去，王娘子终于悠悠转醒了。

   “王娘子，你可要当心。你身体气血不畅，若是再向如此这般累着了，那可是神仙难保了。”王娘子本就是突然的昏厥，此刻被救回后，脸上苍白的神色也渐渐红润过来。

   王娘子见是城中人尽皆知的行二公子，也不免展开笑颜道：“可是多谢二公子了。等出去了可得好好向二公子答谢呢。”

   行云起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传到这沉闷的堂间：“那我可等着娘子。”他看向身侧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好像不是王娘子家的吧？我记得令郎应该到了读书的年纪了。”

   他用手逗着一旁眼神中还有些害怕的女孩，那女孩瞧见如此俊俏的郎君听她玩笑，瞬间也转哭为笑，用小手抓住了行云起的指尖。

   “来告诉哥哥你们是谁家的小孩儿？”行云起半蹲下来问那男孩儿道。

   “……”那男孩儿抓了抓贺长泽的衣襟，只看着不说话。

   行云起瞧见，只笑笑也没强求。

   “这对兄妹父亲已经因着'息疢'没了，母亲又进不来，便将孩子托给了你师弟，后来你师弟照顾不过来就托由她照顾了。”周围一位娘子赶忙说到

   行云起见状又抚了抚那男孩儿的脸：“真是可怜。那就劳烦你们娘子烦心了，可千万别累着王娘子！不然这对兄妹我可得不得不带走了！”

   那男孩儿听此，又有些紧张地躲到了贺长泽身后。

   “劳烦二公子烦心了。”王娘子听此，也笑着将那兄妹二人揽进怀里，“我们周遭几个婆娘无事可做，定然会互相照料的。”


   行云起确认了王娘子已无大碍，便同贺长泽走在一道。

   “长泽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华大人这几日连番折腾，寻到了一条通向城外的密道，过几日便可送你们出城了。”

   “真的？！”贺长泽闻此不由激动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祖母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

   “当真？”贺长泽疑惑道。

   “当真。”

   贺长泽瞧着他，也未露出什么旁的情绪：“对了，听闻你师兄弟二人正在选苗、制苗，据说制成便可种痘，这‘息疢’便能平定了。”

   行云起将他先前的话同他的状态一联系，一下便理解了意思：“应该是你痊愈了之后，他们取你身上的痘痂制苗给病人接种，便可免疫‘息疢’了。”

   他话毕，立即便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

   然后话还未讲完，便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连带着贺长泽急切问询的声音在耳边也愈来愈小。


   他气喘吁吁地将种痘之事告知华玄机，华玄机听罢，脸上也再次露出欣喜的神色：“好，那可太好了。若是能将这‘熟苗’给接种了，那这几个举子出城也就自然无碍了。”

   华玄机方想将此事给布置下去，顿了顿，又转身回来：“不妥，此事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核验，此事也不可再拖，还真得细细盘算好再做决定。 ”

   当夜，王仁同华玄机一起又秉烛夜谈了一晚，耗尽了所有心血。


   *
   密道在城西爿，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平日里会常有孩子经过，但他们不知其中关窍，便也解不开这密道的踪迹。

   许昌的妻子面上覆着绢巾看不出悲喜，但华玄机觉得必不是好过的，正如母亲也曾多次送父亲出行，但等来的消息却不知到底是那“点绛唇”还是“杨柳色”。

   她替他穿戴整齐后，又曳了曳衣袖，还是送他去了。

   从甘州城至长安便是顺利，日夜兼程也得要上半年。这几个学子又在前几日才“种过苗”，一路上还得经过不知多少城池查验，最后无法，许昌决定亲自带队出行。

   许昌最后又望了望自己的妻子，最后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贺长泽看着前方众人一一走进那密道之中，他又一回身，向华玄机深深作了一揖。

   华玄机在远处同行云起瞧着。

   “你未将长泽祖母的情况告诉他吧？”

   “尚未。若是告诉他了，他怕是遭不住。”

   “好，你们还要尽力。”

   “是。”


   这些话当然未被贺长泽听得。密道阴暗，他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行至城外的客栈的，又是怎么行至关内的。他未曾注意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因为他的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着祖母哀戚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