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上阳宫遗址临时会议室。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比往常更加拥挤。桑扈正忙着调试投影仪，耳边不时传来大妈们的窃窃私语：“小同学，你跟那位美女老师是不是一对儿啊？不然怎么每次都这么卖力帮忙？”
桑扈失笑：“师姐弟就不能互相帮忙了？”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个曾收到他送的唐代仕女娃娃的小女孩，如今已成了讲座的“铁杆粉丝”，每周必到，甚至拉来了自己的小伙伴。小孩子们不会预约，玄鸟为此特意准备了几个卡通小板凳，专门留给她们。
然而，今天的讲座却有些不同。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众人翘首以待时，从第一排起身的——却不是传说中的美女讲师，而是一个男生！
“幸会！幸会各位！”八哥抱拳拱手，活像武侠片里走出来的江湖大侠，大步流星往讲台上一站，嗓门洪亮：“今天我师姐身体不舒服，由我，秦喆，代班主讲！”
桑扈坐在台下，看着他那副龇着大牙傻乐的模样，忍不住默默扶额：“师姐，让他来真的没问题吗？”
玄鸟坐在他身旁，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棒棒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时我把秦喆叫去办公室后，他听我说完后，二话不说就拍板同意了，痛快得很。”
桑扈：“这狗东西能这么痛快？我让他帮我带个饭都得先叫他爸爸！师姐你拿什么收买他的？”
玄鸟：“达摩典藏皮肤。”
桑扈：“……”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有人甚至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起身欲走，“她不讲啊？那走了，没意思！”
“就是！看个糙老爷们干啥？还不如回家刷短视频！”
八哥有些目瞪口呆，半撑着桌子探身问桑扈：“老桑，怎么都这么不给面子？这该咋办？还有师姐，你俩快来救场啊！”
桑扈叹息，刚准备起身，却见玄鸟阴恻恻一笑，伸手按住他：“社牛同学，别忘了对赌协议。讲砸了，不仅达摩皮肤没了，你还得带我从青铜打上王者，你自己看着办哦。”
八哥：“我……”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台下稀稀拉拉的听众，突然一拍桌子，嗓门洪亮：
“各位！急着回家做饭带孩子的，咱不强留！但今天——”他咧嘴一笑，调出PPT，“我教大家怎么从自家碗柜里捡漏！”
台下瞬间安静了几秒。
八哥敲了敲屏幕，“元代的大碗，宋代的醋壶，明朝的咸菜坛子——保不齐您家祖传的破碗，就是博物馆里的稀罕货！今天呢，我从文物学角度给大家讲一讲宋元明瓷器鉴赏。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咱们今天都把笔记记好，听不明白的咱就录个视频，今天学完，下次去景区，谁敢拿赝品忽悠您，您直接把真货照片怼他脸上！”
“噗嗤——”
有人笑出了声，原本要走的人也停下脚步，重新坐了回去。
八哥越讲越起劲，从瓷器的胎釉讲到纹饰，甚至现场教大家用手机闪光灯照碗底：“真品透光有层次，赝品死白一片！”
桑扈坐在台下，惊讶于他的控场能力，转头看向玄鸟，后者咬着棒棒糖，一脸“我早说了吧”的得意。
“我就说他可以。”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八哥比你我更能胜任主讲师，学者分两种，一种为科研而生，一种为教学而生——你是前者，他是后者。”
一场讲座结束，满座喝彩，甚至有人拿着自家碗的照片要给他看：“小秦老师，这是俺家太奶传下来的，俺家祖上是地主哩，您快给看看这是不是清朝的东西？”
八哥遂敲了敲PPT右下角的抖音码：“各位扫码关注我，不定时更新干货！无论是文物，还是考古挖掘现场，您感兴趣的都在里面！”

待讲座结束后，桑扈找到八哥：“讲得不错，哥们，谢了！”
后者正在吨吨吨猛灌柠檬水，闻听此言，一抹嘴角水渍：“可给我累坏了！师姐！典藏皮不要忘了！”
玄鸟举了举手机：“已送达，注意查收。”
八哥咂咂嘴，哀嚎：“师姐，你是什么黑心老板？一个皮肤就想绑定我免费干活？”
“免费干活？什么意思啊？”桑扈问道。
“合着师姐没跟你说啊？我以为你俩每天形影不离，串通好来坑我的。”八哥说道，“师姐找到唐老师说，她一个人办讲座没意思，希望每个学生都能借此机会历练一下。但是她不确定这个办法能不能行得通，就找我先当了小白鼠。
“我接到通知还在奇怪呢，这等好事为什么不先找老桑？后来师姐亲自找我，说希望有人能扛起科普的活儿，最好再运营个短视频账号，这样——”
“这样，关于上阳宫‘考古女神’的风头就能被名正言顺压下去。”玄鸟淡定接话，顺手把棒棒糖棍精准投进垃圾桶，“我观察了很久，秦喆是最合适的人选，口才好，不怯场，确实比我更适合当这个‘考古男神’。”
“对对对对，”八哥乐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我就被师姐忽悠着签了对赌协议，稿子全是师姐写的，我就负责背词儿、讲课、出镜，嘿嘿~
“不过还得感谢师姐这个‘造神计划’！刚刚讲课的时候，我还录了视频发到家族群里，这会家族群已经炸锅了哈哈哈哈，我妈说，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那群七大姑八大姨，从此再也不会质疑我‘学考古有什么用’了！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哦对，‘巴尔泽布，我已登神’！”
玄鸟笑道：“你要真这么对你妈说，怕不是要挨揍。”
“管他呢！”八哥大笑。
他说到兴头上，突然一拳捶在桑扈肩上，挤眉弄眼：“不过老桑，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我帮师姐讲课，你道什么谢？还是说你俩——”
“我谢谢你愿意放下排位时间来干活！”桑扈瞪他一眼。
见此，八哥也不恼，转头对玄鸟嬉皮笑脸：“师姐，咱们现在可是一伙的，老桑有的什么‘论文辅导大礼包’，我也想来一份成不？师姐你放心，我没他那么能卷，你就带我发个一两篇，能毕业就行！”
玄鸟刚想答应，余光忽然瞥见桑扈默默背起书包起身。
“怎么了？”她跳下桌子追上去。
“……总得有人收拾场地。”桑扈语气平淡，顺手抄起扫把，“你们聊，我先扫地。”
喵喵喵？玄鸟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淡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放下东西：“那、那我去洗抹布，秦喆，去收电脑。”
八哥响亮地“哎”了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恍然大悟，嘴角疯狂上扬——
哦豁，原来如此！

翌日清晨。
民工已经就位，桑扈戴上手套和遮阳帽，系好鞋带准备开工干活时，身后传来了玄鸟的声音。
“哎，忙吗，陪我去改几个坐标点。”她说道，“昨天几个文物的出土点位标注有误，全队我也只教过你用RTK基准站……”
她话还没说完，桑扈已经“唰”地站起身，手铲往背包里一插，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你受累再教一下秦喆。”不咸不淡丢下这句话后，便背起背包，头也不回下了探方。
身后，玄鸟抱着记录本，一脸“发生什么事了”的呆滞表情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他怎么了？怎么突然闹别扭啊？
“既然这样——”
八哥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边，吓得她一个激灵。不知何时，这厮已经蹿到她身旁，胳膊肘搭在她肩上，故意放大了声音，确保某个正在下探方的人能听见：
“既然老桑没空，那大佬抽个空带带我呗，我乐意学啊！不就是什么RTK技术嘛，让我也接触一下高科技——顺便帮我录段视频给我妈显摆显摆！”
昨天桑扈闷声不吭打扫卫生的鬼样子，他可看在眼里。
他最烦这狗东西什么都憋心里的德行，喜欢师姐是吧，那他今天非得拱把火，让他知道什么叫“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可是桑扈他……”玄鸟指了指桑扈，可话音未落就被八哥推着往仪器存放处走，声音大得恨不得全工地都听见：“哎呀老桑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你没看他一大早就着急忙慌往坑里蹦吗？大佬，改点位重要啊！”
桑扈蹲在探方里，手铲狠狠戳进土层。
……好得很，秦喆你今晚必被拉黑。
上午十点，上阳宫遗址T22探方。
桑扈蹲在探方里，手铲刮剖面的动作稳如机器，仿佛一台无情的考古机器。
——如果忽略他每三秒瞥向RTK基准站的视线的话。
后悔。
非常后悔。
对师姐甩完那句“教秦喆”的瞬间他就后悔了。秦喆那狗东西自来熟到人嫌狗憎，他犯得着吃这种醋吗？！
奈何还没等他冷静下来去跟师姐道歉，这狗东西竟然还捷足先登过去把人给他拐跑了？！
他有点毛病吧？
教秦喆？教他什么？教他怎么用RTK还是教他怎么精准拱火？
昨天才代班讲座，今天就要学RTK技术？下一步是不是要论文共一了？
他越想越气，手底下刮土的动作越来越狠，活像跟探方有仇。偏偏八哥还嫌不够，像个哈士奇成精似的，围着他的探方边转悠边嚎：“大佬！帮我录个像！哎谢谢！”
“大佬这个按键是干啥的？”
“大佬，你那边有信号吗，有的话冲我招招手，哎，看见了！”
一边喊一边用余光瞥桑扈的死亡凝视，嘴角疯狂上扬。
桑扈忍无可忍，猛地抬头瞪过去，正对上八哥贱兮兮的笑脸，以及……一根缓缓竖起的中指。
紧接着，这狗东西还故意扯着嗓子喊：“大佬，今天中午食堂特供酸辣土豆丝、糖醋小排、醋泡花生、酸辣粉还有酸汤面叶，过会咱们叫上明鹂雁寒她们一起去吃中午饭？”
玄鸟：“……怎么全是酸口的啊？”
八哥：“不知道啊，也许是醋厂今日产量超标？”
话音刚落，就听见咣当一声，彼时桑扈没好气地捡起手铲，背对着他换个方向挖土。心里却很是失落。玄鸟你还真跟他走？！你就不能……不能哄我一下吗？